第3章 西廊暗门与煤油灯下的字条(2/2)

我脑袋“嗡”一声。方世白,我听师父提过:清末御窑厂残匠,一手“糯米泥”绝技,能把碎成渣的官瓷拼得滴水不漏。原来小孔雀是他闺女,怪不得她修瓷的手艺出神入化。她抬眼,眸子里燃着两簇火:“我爹给贝家补瓶,却被他们诬他偷换原片,活活打死在江湾空窑里。我十岁就被卖进贝家当丫头,十岁起,就天天想着怎么让这家人偿命。”

我攥紧纽扣,指节发白。两代人的血债,一只瓶子,今夜被我们抱在怀里,像抱一颗随时会炸的雷。我深吸一口气:“成,一起干。天亮前,我把命押给你;天亮后,你跟我去师父坟前磕三个头。”她盯我良久,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让人难受:“燕子李三,你比十年前还傻。”

说话间,暗道尽头传来“咔哒咔哒”齿轮响。小孔雀把煤油灯调暗,拉我贴墙。只见头顶一块砖慢慢移开,露出一只黑铁转盘——就是老式保险箱的锁芯。她附耳解释:“这条暗道直通正楼夹层,原是给贝老太爷藏烟土的,后来烟土换了金条,锁也换成德国货。我偷偷配了转盘口令,可只能开一层,二层得靠听声。”

她把灯递我,自己贴上去,耳朵挨着转盘,手指轻转,“哒——哒——哒——”每响一声,她就屏息片刻,像听瓷片开片的细纹。我抱瓶守在旁边,心跳得比更鼓还响。忽然,“咔”一声脆响,她嘴角勾起:“第一道,落槽。”

就在此时,外头走廊猛地传来脚步,还有狗鼻子“咻咻”嗅门缝的声音。小孔雀手势一停,狗却越嗅越近,链子“哗啦”拖地。我冷汗瞬间湿透重衣。千钧一发,我摸到怀里那只假瓶,釉面还是湿的,一咬牙,伸指抠下一小块釉泥,朝暗道另一头“啪”地弹出去。狗闻见腥味,立刻掉头狂吠,脚步追着釉泥跑远了。

小孔雀趁机把转盘复位,拉我猫腰穿过砖洞,钻进夹层木壁。壁板薄,外头就是裱画室,能听见巡捕皮鞋“橐橐”来回。我们屏息,像两尾冻僵的鱼,贴在黑暗里,听心跳与更鼓互答——四更了。

夹层尽头,是扇小木窗,窗外就是后巷,离地两丈高。小孔雀从包袱里取出索绳——细麻芯外包牛筋,浸过桐油,坚韧无比。一头拴在壁骨,一头系我腰。她低声道:“我先出去引开巡捕,你带图、带瓶,一刻钟后跳窗,往老闸北跑。码头有艘‘江裕’号,五点拔锚,上船就活。”

我抓住她腕子:“你呢?”她抬眼,灯火映出一点泪光,却笑得骄傲:“我回贝府,把第二出戏唱完。别怕,我命硬,阎王不敢收。”话音未落,她已推开木窗,夜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火苗乱晃。她手一撑,人如燕子掠出,轻轻落在瓦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夜里。

我抱着假瓶,贴着板壁,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更鼓,也像师父当年在空窑里教我“听胎”的声音。我低头亲了亲怀里的瓶子,低笑:“伙计,咱俩的命,今晚拴在一根绳上了。”

火柴未干,血债未偿,煤油灯将熄。窗外,天色泛出蟹壳青,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像判官掷下签筒——签上只有两个字: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