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敦煌黄沙,217窟前(1/2)

我踩着祁连山影子下的戈壁,太阳像被谁敲裂的铜镜,碎片一股脑砸在头上。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却也让我清醒——从火车跳下到步行三日,水只剩半壶,干馍啃得牙床出血,可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前面就是莫高窟,就是217窟,就是我爹的魂、我的命。

安娜的绿眸也被黄沙映成金色,她金发用破布条扎成马尾,一步一扬。我们活像两只流亡的沙鼠,却没人喊累。涅盘经半卷用油纸裹了,再套进羊皮包,贴她胸口;我右臂的金线,因一路干热,竟像被晒蔫的蛇,懒懒盘在腋底,偶尔抬头,也被我一口烧刀子呛回去。我们互相搀扶,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把钝剑,在沙海里劈开一条看不见的路。

傍晚,终于望见宕泉河。那条细细的绿,像老天爷给沙漠缝的边,把莫高窟揽在怀里。河对岸,崖壁蜂巢般密布洞窟,千佛静默,夕阳一照,金身晃眼,仿佛同时睁眼。我膝盖一软,跪在沙里,嘴唇抖:“爹,我回来了。”安娜没说话,只把手按在我肩,让温度渗进骨缝。

我们不敢走正门——伯希和在上海吃了瘪,肯定发电报给敦煌县衙,此刻巡捕、青帮、甚至当地驻军,都等着一只自投罗网的燕子。我掏出在酒泉买的破旧“毛毡骆驼客”衣裳,和安娜扮成收干草的夫妻,把脸涂得土黄,趁最后一缕暮色,混进河滩牧民的帐篷圈。篝火熊熊,汉子们喝酒吹牛,我缩在阴影里,耳朵却竖得比帐篷杆还高。果然,听见有人在问:“有没见过独臂男人,带个洋妞?悬赏二十块大洋。”我冷笑:二十块?老子的命还真便宜。

当夜,我们宿在废弃河神庙。庙顶塌半边,月光漏进来,像给破塑像披了件银纱。我翻出白三娘的“绣像”——在海上我只绣了一只左眼,此刻得补完,不然她答应的“最后一次破咒”就黄了。可我左手指尖被沙磨得龟裂,捏针都抖。安娜夺过绣绷,轻声:“我来。”她虽没拿过绣花针,却有一双弹琴的巧手,银针在她指下像听话的鸥,三上两下,右眼成形——黑白分明,顾盼生辉。最后一针落,绣像忽然“嗤”地冒出一缕红烟,像血,又像胭脂,在空气里扭成一只纸鸢,轻轻撞破庙窗,飞向夜空。我和安娜对视,心里同时一咯噔:白三娘收到了,她在催我——明晚月缺,是破咒最后时辰。

第二天,我们跟着收干草的驴队,大摇大摆穿过窟区。守兵只扫一眼,就放人——他们只认独臂男和洋妞,哪认得两个面皮土黄、浑身草屑的穷骆驼客?我低头,却用眼角数兵:明岗六个,暗哨两个,配步枪;崖顶还有一处机枪巢,黑洞口俯视河滩——伯希和真把莫高窟当自家后院了。

217窟在最北崖,地势高,平常被铁门锁住,说是“洞窟修缮”,其实是伯希和私人仓库。我装成捡粪的,绕到后山,发现一条裂缝,仅容一人侧身,被枯枝遮住。我钻进去,石壁冰凉,像走进巨人胸腔。越往里,越黑,我掏手电,光柱一晃,照出壁画残片——飞天衣带飘,反弹琵琶,与白三娘的人皮图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艳,仿佛昨日新画。我心里“咚”一声:就是这里。

裂缝尽头,是一扇被砖封死的旧门,砖缝用唐朝土,与崖壁同色,难怪没人发现。我掏铁丝,一个一个掏砖,掏到第七块,手已磨破,血染砖面。安娜递来水,我摇头,继续。终于,“哗啦”一声,洞开,一股陈年老气扑面而来,像千年前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我举手电往里照——一条暗道,斜斜向下,壁上彩绘斑驳,金粉在光里闪,像无数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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