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痕 泥印 玉佩纹(2/2)

崔?没有摆仪仗,只带了叶英台和周同,以及四名便装的开封府衙役,径直来到将作监正堂。监丞是个姓文的老吏,听说开封府尹亲至,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连声告罪。

“不必多礼。”崔?摆手,语气平和,“本府是为金明池检修进度而来。郭顺郭匠头何在?有些细节需当面问他。”

文监丞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回府尹,郭师傅他从昨日下午便告了假,说是家中有急事,至今未归。下官已派人去他家中寻过,也不见人。正想着是否要报官……”

“哦?告假?”崔?眉梢微挑,“金明池工程紧要,他身负重任,岂能随意告假?他手下副手是谁?叫他来问话。”

“是,是。”文监丞连忙吩咐人去叫。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面色黝黑、手掌粗大的汉子快步走来,身上还沾着木屑,恭敬行礼:“小人赵四,是郭师傅的副手,见过府尹大人。”

“郭顺告假,可与你交代过什么?”崔?问。

赵四摇头:“郭师傅只说要回趟家,走得匆忙,并未多言。工程上的事,暂时由小人盯着。”

“金明池临水殿下那几处‘防水加固’,进行得如何了?图纸可在?”

“图纸在郭师傅房里收着,小人这就去取。”赵四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必。”崔?道,“你带本府亲自去看看图纸,顺便说说,那几处加固,具体如何做法,用了哪些材料,工期几何。”

赵四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低头:“是,大人请随我来。”

郭顺的值房在衙门东厢,狭小简陋,一张木桌,一个工具箱,一个放图纸的柜子。赵四打开柜子,翻找片刻,取出一卷用麻绳系着的图纸,双手呈上。

崔?接过,却不急着打开,目光在房内扫过。桌上有些散乱的炭笔、角尺,一个喝了一半的粗陶碗。墙角堆着几块边角木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与墙壁的缝隙里。那里,似乎有一点深色的污渍,不太起眼。

叶英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挡住了文监丞和赵四的视线。

崔?展开图纸,是金明池临水殿局部的结构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处,标注着“加固”字样。他看了片刻,指着其中一处:“这里,图纸标注要用‘铁骨桐油浸泡,外层覆青砖三皮’。实际用料,可都按此执行?”

赵四忙道:“是,都是按图施工。铁骨是城西李记铁铺打的,桐油是官库领的,青砖是窑里新出的,小人亲自验收过。”

“嗯。”崔?不置可否,又问了几个细节,赵四对答如流,显然对工程很熟悉。

问罢,崔?将图纸卷起,递还给赵四:“郭顺回来,让他立刻到开封府见我。金明池事大,不可有丝毫延误。”

“是,小人一定转告。”

崔?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去。走出将作监大门,上了马车,他才低声对叶英台道:“桌角那污渍,是血。很新鲜,不超过一日。血量不大,像是擦拭时溅上的。”

叶英台眼神一凝:“郭顺昨日离开前,在那里受过伤?或者那不是郭顺的血?”

“赵四回答问题太快,太流利,像是早就准备好说辞。”崔?道,“而且,我问他铁骨是哪家铺子打的,他说是城西李记。可周同之前查过,金明池工程采买的铁件,七成来自南城的‘王记’,李记只供应了少量辅助件。他要么记错了,要么在撒谎。”

“他知道郭顺回不来,所以提前准备了说辞。那血迹可能是他清理现场时留下的?郭顺不是在将作监出的事,但赵四可能知道内情,甚至参与了灭口或转移?”

“有可能。”崔?道,“还有一种可能,赵四就是监视郭顺的人。郭顺‘失踪’,他必须稳住局面,确保工程表面正常,不引起怀疑。那血迹,或许是郭顺反抗时留下的,被他匆忙处理了。”

马车在湿润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窗外是渐渐苏醒的汴京城,早点的香气,行人的交谈,车马的粼粼声,交织成一片太平景象。

“接下来怎么做?”叶英台问。

“等。”崔?靠向车壁,闭上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声音依旧清醒,“等郭顺醒。等赵四下一步动作。等胡记铺子,或者西夏使团,或者内侍省,或者任何可能拿着另一半玉佩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皇城司盯紧赵四,还有将作监所有与郭顺有过密切接触的匠人。尤其是擅长铁工、精通机关消息的。”

“你怀疑他们将作监内部,还有一个懂得机关核心的?”

“不是怀疑,是必然。”崔?睁开眼,眼中是冰冷的洞悉,“那么精密的机关,涉及水文、结构、引爆,绝非郭顺一个匠头能独立完成。他背后,一定有更懂行的人,在提供技术支持,甚至可能就是设计者。这个人,可能藏在将作监,也可能藏在别处,但一定与郭顺、赵四这些人有联系。”

叶英台点了点头。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开封府的黑漆大门已在望。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忽然从巷口冲出,直扑马车前,高举着一件东西,尖声叫道:“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我捡到这个,值不值钱?”

车夫急忙勒马。周同上前呵斥驱赶。

那乞儿手里举着的,是一块玉佩。阳光透过云隙,恰好照在那玉佩上,粗糙的质地,模糊的兽纹,断裂的茬口——

和郭顺身上那半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块,是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