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杀局已布(2/2)
片刻,书房侧面一扇常年锁闭、通往小夹道的暗门被无声推开,一股带着夜露寒意的风卷入,叶英台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关严。她发梢还有些湿,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有发现?”崔?问,并不废话。
叶英台走到案前,就着灯光,用手指蘸了杯中冷茶,在案上空白处快速勾勒。先是一个简单的水池轮廓,然后标出临水殿位置,在殿基下某处重重一点。“此处水下,埋有铁制机关基座,有铁链延伸,方向不明。我触到的部分,锈蚀严重,但固定牢固,绝非近日所为,至少已埋设数月甚至更久。”
她又画出两条线,代表听到对话的两人方位。“约亥时三刻,有两人至该处岸边,口音一异一汉。言谈提及‘水闸’、‘机关’、‘引发恐慌混乱’、‘趁乱’、‘接应’。他们离开后,留守厢兵窝棚中,有一人疑似监视内应。”
崔?盯着那简陋的示意图,眼神锐利如刀:“机关引发……水闸……恐慌混乱……” 他猛地抬头,“不是要炸,是要制造一场看似意外、实为人祸的‘水患’或‘地动’!临水殿建在深入池中的木石基座上,若根基被毁,顷刻倾覆!届时池水倒灌,殿内官员、使节、乃至官家……”
后果不堪设想!比单纯的爆炸更难防范,也更难追查——事后大可推给“年久失修”、“天灾”。
“必须找出所有机关,拆除。”叶英台声音冷硬。
“不止。”崔?摇头,手指点在那“铁链延伸方向”上,“既有铁链,必有联动。一处机关发动,可能牵动多处。需找到总枢,一劳永逸。而且,他们选择上巳节,宾客云集之时,目的绝非仅仅摧毁一座殿宇。制造混乱之后,必有后续杀招。那‘趁乱’之后要做什么,才是关键。”
他沉吟片刻:“那个蓝安,那个郭顺,还有窝棚里的内应,是明面上的线。顺着他们,或许能找到总枢,至少能打断一部分计划。但最危险的,是那些我们看不见的线——比如,今日堂而皇之来见我的那位西夏副使。”
叶英台眼中寒光一闪:“没藏呼月?她与此事有关?”
“不确定。但时间太巧。她刚以副使身份抵京,金明池就出了这‘机关’之事。她今日见我,言语平静,却句句不离金明池安危,像是提醒,又像是确认。”崔?眉头深锁,“西夏、千金窟余孽、内侍省、将作监、可能还有宗室,这几股势力,如何能搅到一起?共同的目标是什么?”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窗外,夜风更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接下来如何?”叶英台问。
“你继续盯紧金明池,尤其注意夜间动静和那内应。我会设法,让郭顺和那个内应‘开口’。至于没藏呼月……”崔?目光幽深,“她既然来了,就不会只看戏。等着,她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要做的,是在她动之前,先把她可能的落子之处,都钉死。”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周同的声音,这次带着一丝犹豫:“大人,王慧仪夫人府上的李松小哥求见,说是有急事,与他母亲有关。”
王慧仪?崔?与叶英台对视一眼。这个时候?
“让他进来。”
门开了,李松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却有种超越年龄的镇定。他先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用蓝布包着的、纸张泛黄的旧册子,双手呈上。
“先生,母亲让我务必立刻将此物交给您。她说,这是先父遗物中,她昨日整理旧书箱时偶然重见的,或许……或许对先生眼下查的案子有用。”
崔?接过册子,入手颇沉。蓝布掀开,露出封面几个朴拙的墨字:《佑甫边事水文札记》。李佑甫曾任兵部侍郎,对边事、地形、水文确有研究。
他快速翻开,纸张脆黄,墨迹犹存。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他展开,只见上面用细笔勾勒着某种类似大型钟磬的器具图形,旁有批注:“夏人擅‘地听之术’,于灵州曾见。掘地为穴,覆以陶瓮,使耳敏者伏听,可闻数里内地底水流、空洞、人马行走之声。其术甚精,可用于探矿、寻水,亦可用于军事,探查地道、埋伏。”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较新,似是后来添加,笔迹清秀,应是王慧仪所写:“妾偶闻先夫尝言,此术若精,辅以水利机关,可测地脉薄弱处,引水冲击,可致地陷屋颓,宛若地动。”
崔?握着书册的手,猛地收紧。
地听之术!探查地底空洞与水流!引水冲击,致地动!
原来如此!不是简单的机关,是结合了西夏秘术、水利工程和地脉知识的精密杀局!对方利用“地听之术”找准了临水殿下方的地质薄弱点或预设空洞,埋设机关,届时只需打开特定水闸,引导水流以特定速度和角度冲击那些关键点,便能引发局部地基崩溃,造成宫殿倾覆、池水倒灌的“意外”!
这一切,都需要极高明的术算、水文知识和工程能力。没藏呼月身为西夏翊卫司将军,精通此术,完全可能!而郭顺那样的老匠人,正是执行工程细节的最佳人选!
“李松,”崔?抬头,看着眼前这早慧的学生,声音凝重,“回去告诉你母亲,此书至关重要,崔某多谢她。也告诉她,近日无事,莫要轻易出门,门户小心。”
“学生明白。”李松郑重行礼,退了出去。
崔?将书册轻轻放在金明池构造图旁,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扫视。脑中那些散乱的线索——池底机关、水闸、地听之术、西夏使节、工匠赌债、内侍监理——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了起来。
虽然还有许多模糊之处,但阴谋的轮廓,已狰狞可见。
“英台,”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叶英台,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有冰冷的决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上巳节前,必须揪出所有魑魅魍魉,拆了这水底杀局。”
叶英台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柄,指尖冰凉,血液却仿佛在燃烧。
“好。”
窗外,残月彻底隐入浓云,夜色如墨,吞没了最后一点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