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杀局已布(1/2)

暮色四合,金明池四周临时架起的木栅栏在昏黄余晖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牢笼的栏杆。池水被前些日子的清淤搅得浑浊,泛着土黄的色泽,在晚风里荡开细碎的、油腻的波纹。白日里民夫的号子声、夯土声、敲打声都歇了,只有几个留守的厢兵抱着长枪,缩在避风的窝棚里,炭盆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放大了,投在帆布棚上,随着火光跳动,如同皮影戏里不安的鬼魅。

叶英台伏在距离金明池南岸临水殿约百步外的一处废弃水车阁楼里。这阁楼年久失修,木板腐朽,散发着霉烂和老鼠屎的气味。她已在此潜伏了两个时辰,玄色夜行衣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那片沉寂的水域和岸边零星的火光。

她今日扮作运送木料的民夫之女,混在人群中靠近过池边。池水泥泞,被挖出数条深沟,露出底下黑色的淤泥和部分古老的条石基底。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又似硝石的古怪气味。她注意到,靠近临水殿正下方水面的那片区域,清理得格外“干净”,几个身着内侍省服色的宦官模样的人,一直在那里指指点点,监督甚严,寻常民夫不得靠近。

将作监派来的匠人头目姓郭,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手艺据说极好,但眼神闪烁,对那几个内侍极为恭谨,甚至有些畏惧。叶英台记住了他的脸。

夜幕彻底降临,一弯下弦月从云层后露出惨白的光,冷冷地洒在池水上,映出一片破碎的、晃动的银鳞。留守的厢兵似乎倦了,窝棚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叶英台动了。她像一片真正的叶子,毫无声息地从阁楼破损的后窗滑出,落地时只发出极轻微的“沙”的一声,是靴底碾碎了干枯的草叶。身形几个起落,便避开了所有光线可能照及的区域,贴着一排堆放的杉木潜行,到了池边。

水很凉,带着初春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紧身的夜行水靠。她口含一根中空的芦管,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向着白日标记的那片区域潜去。

水下能见度极低,只有朦胧的月光勉强透入尺许。水草缠绕,淤泥泛起,视线一片模糊。叶英台闭住气,全靠手指的触感和记忆中的方位摸索。池底是坚硬的夯土和石块,间或能触到埋设的木桩基座。她沿着临水殿的基座轮廓,一寸一寸地探查。

手指忽然触到一处异样。不是天然的石块,也不是寻常的木桩。触感冰冷、坚硬,带着规则的纹路——是铁。她心中凛然,小心翼翼地将周围松软的淤泥拨开一些,露出那物件的轮廓。是一个拳头大小、锈迹斑斑的铁制圆筒,一端封闭,另一端有螺纹接口,似乎可以连接什么。圆筒被几道粗铁链牢牢固定在殿基的石缝中,铁链延伸向黑暗深处。

这不是建筑该有的东西。倒像是某种机关的基座。

她正想顺着铁链方向再探,头顶水面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投入水中,就在不远处!叶英台立刻静止不动,身体紧贴池底,只将芦管口微微露出水面。

片刻寂静。然后,是极轻微的、衣袂拂过草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头顶正上方的岸边。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某种奇怪口音的男子声音响起,说的是汉语,却有些生硬:“看清楚,是这里?”

另一个声音更尖细些,像是刻意捏着嗓子:“没错,蓝都知白日亲自指点的方位。东西都埋妥了?”

“放心,按图纸,分毫不差。只等时辰到,水闸一开,水流冲击那机关,自然引发。”

“动静会不会太大?官家和大臣们可都在上头。”

“要的就是大动静。池水倒灌,殿基震动,足够引发恐慌混乱。届时……”

后面的话压得更低,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趁乱”、“接应”、“撤离”几个词。

叶英台在水下,心脏骤然收紧。果然是阴谋!不是简单的刺杀或爆炸,而是利用水力和机关,制造混乱!目标恐怕不仅是制造伤亡,更是要在大庭广众、万国使节面前,让大宋朝廷颜面扫地,引发朝局动荡!

那两人在岸边停留了片刻,似乎又检查了什么,才匆匆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

叶英台又等了约一盏茶时间,确认再无动静,才缓缓浮出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岸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掠过枯草的呜咽。她迅速游回之前下水处,湿淋淋地爬上岸,借着阴影掩护,飞快地脱下吸满水的夜行水靠,换上干燥的外衣,将湿衣塞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油布包里。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另一侧,靠近那些厢兵驻扎的窝棚。鼾声依旧,但其中一个窝棚的帘子微微掀开一角,里面似乎有个人影,正默默注视着方才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反光的东西。

是监视者?内应?

叶英台没有打草惊蛇,记下那窝棚的位置和大致特征,身形如鬼魅般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崔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崔府书房。

灯烛明亮,崔?却未在批阅公文。他面前摊着一张金明池的详细构造图,是早年工部存档的副本,线条精细,标注着各处水深、暗渠、闸口、殿基结构。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临水殿下方的几处“水眼”和“排沙孔”上。

这些孔道,平时用于调节池水、排泄泥沙,但若被人利用,稍加改动,便能成为绝佳的藏匿或输送通道。若“池底有火”是真,火药最可能通过这些孔道,被送至殿基关键部位。

“大人。”周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疲惫,“潜火队和三衙今日又筛了一遍金明池周边三里内所有可能囤积硝石、硫磺的铺户,共七十三家,账目货物皆核对过,无大规模异常采买。零星购买者,也多是药铺、烟火匠、皮坊,用途清楚,存量微小。”

崔?“嗯”了一声,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若对方精心策划,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采购线索?原料或许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化整为零,悄然汇聚。

“内侍省那边,那个姓蓝的都知,查得如何?”

“回大人,蓝安,原籍开封,净身入宫三十余年,一直在后苑伺候花木,为人谨慎,少与人往来。去岁因养护一株官家喜爱的琼花有功,擢升为都知。此次派往金明池监理,据说是他主动向都都知请的差事,说是想为宫外盛事尽点力。”

主动请缨?一个管花木的,去监理土木工程?崔?指尖在图上轻轻敲击。要么此人深藏不露,要么,他只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棋子。

“将作监那姓郭的匠头呢?”

“郭顺,将作监老匠人,手艺精湛,尤擅水工。家中有一子,好赌,年前欠下‘千金窟’旧部一笔巨额印子钱,险些被剁手。后不知何故,债主突然不再逼讨。其子如今在一家新开的绸缎庄做伙计,那绸缎庄东家背景不明,但与城西几处暗窑有往来。”

线索似乎开始隐隐勾连。千金窟余孽、不明绸缎庄、暗窑、赌债……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指向某种阴湿黑暗的交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宛如夜枭的啼鸣,三短一长。崔?神色一凝,对周同挥挥手。周同会意,躬身退下,并掩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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