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蛰伏(2/2)
特纳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橡木会议厅的落地窗,窗外草坪上,十二岁的理查德正地追逐一只蝴蝶,金发在阳光下像流动的黄金。当男孩被自己鞋带绊倒的瞬间,特纳轻轻叩击玻璃。
仿佛接收到某种信号,理查德突然抬头,脸上浮现出十四岁少年绝不该有的冰冷计算眼神——那是一个狙击手评估弹道的眼神,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又变回那个笨拙的富家少爷,揉着膝盖露出夸张的哭相。
所以要长期不断地加深这种印象。特纳转身时,手里多了一本爱德华的《平庸方案》,不是偶尔表演,而是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平庸的气息。他翻开标记页,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让十六岁的爱德华在白宫儿童会议上忘记《独立宣言》起草者的名字,却又在无人角落用俄语与苏联大使馆三秘讨论托洛茨基的流放路线。
铁路大王亨廷顿的雪茄停在半空:你把他们都快调成演员了。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像一串省略号。
最好的演员就是政客和商人。特纳的嘴角勾起锋利的弧度,他按下留声机开关,贝多芬的《命运》前四个音符骤然炸响。几乎同时,室外的爱德华像触电般捂住耳朵蹲下——这是《平庸方案》第89条设定的突发噪音恐惧症反应,完美复刻了他三岁时并不存在的心理创伤。
当音符重复到第三遍时,爱德华的惊恐发作已经精确地持续了57秒,与儿童心理学手册记载的典型症状分秒不差。而特纳手中的怀表证明,这个看似自然的反应实际排练过213次,直到肌肉记忆比真实情绪更可靠。
我的孩子正在向这个方向进发。特纳的声音淹没在交响乐中。多西尼突然站起来鼓掌,他认出了这段表演的精妙之处——爱德华颤抖的左手小指微微上翘,正是现任副总统在公开场合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这种级别的细节模仿,足以骗过任何行为分析师。
他们不是演员,是正在呼吸的角色。老斯克里布纳喃喃自语,他出版的文学杂志刚拒了篇题为《论表演型人格的社会渗透》的投稿,现在他后悔了——那篇文章描述的正是这种将伪装刻进骨髓的训练方式。
詹姆斯·伍德擦拭着金丝眼镜:这两个孩子是背负着西部未来的希望。他想起昨天收到的地质报告,理查德不小心遗落在俱乐部的草稿纸上,用儿童涂鸦掩盖的深层油钻探机械开发的革命性方案。而爱德华的校园作文《我的暑假》,实际上是用藏头诗写成的对英国经济的分析。
会议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的爆裂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理查德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而若从三十层高的洛克菲勒中心俯瞰,那些线条恰好构成德克萨斯油田的最新管道分布图。
特纳轻轻拉上窗帘,将这幅景象隔绝在西部财阀们的视网膜上。暮色中,他的侧脸像一枚逐渐冷却的硬币:当全世界都相信他们是庸才时,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