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议会(2/2)

但影寒已经听不清了。那些声音变得无比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不断加深的湖水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扭曲而毫无意义。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向内坍塌,收缩,只剩下那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没有看任何人,没有对任何讨论做出哪怕一个字的回应,只是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般,微微颔首,然后用一种近乎漂浮的、梦游般的步伐,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气氛几乎要爆炸的议事殿。

留下身后一时愕然、随即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沉重、甚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般绝望的众人。他们理解她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与巨大的疲惫,那份沉重,在场无人能够真正分担其万一。那是独属于她的、来自信仰与现实双重重击的酷刑。

影寒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关上了门,更是毫不犹豫地挥手布下了一层强大的静音与隔绝一切神识探查的复合结界。她需要绝对的、彻底的安静,需要将自己彻底与那个令人绝望的、疯狂的外部世界隔离开来,哪怕这只是暂时的自欺欺人。

她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蒲团上,背对着门口,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野兽,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地、彻底地埋入膝盖之中。宽大的黑袍包裹着她,让她像一座彻底与世隔绝的、沉入永夜海底的孤寂岛屿。冥域崩溃时那种万物归墟的虚无感再次汹涌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真实。她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的黑暗真空里,没有方向,没有重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意义,都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

原来,失去了冥王的,不仅仅是冥域,还有她影寒存在的意义和根基。而如今,连她暂时栖身的这个世界,她所协助守护的这个地方,也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滑向那无可挽回的、漆黑的深渊。

……以前的世界,有罗清帆坚实却又可靠的身影,有暴食者简单纯粹的食欲与忠诚,有冥王暮笙那虽然淡漠却始终存在的指引与庇护,有冥域那个无论多么奇特却终究在最前方与光明教廷对抗的归宿,有清虚真人亦师亦友的关照与点拨,有天符门上下同心的温暖与支撑……

现在,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己,突兀地、被迫地站在了最前方,成为了所谓的“最强者”,必须直面这一切她根本无法承受之重。这是一种何等荒诞而残酷的命运玩笑?

影寒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绝无可能是光明教廷的对手,绝望和迷茫将影寒整个人从身体和精神都完全笼罩在其中。

“你到底,为什么会认为我才是那个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影寒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罗清帆的身影。

但很快,那种深入骨髓、侵蚀灵魂的疲惫和迷茫再度袭来,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她的意志,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分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轻轻的、带着明显犹豫和担忧的叩门声再次响起,穿透了结界,微弱却执着地传入她死寂的世界。

“影寒?”是云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和温柔,“你还好吗?我们……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动静了。吃点东西好吗?或者,让我进去陪陪你?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门外,并不仅仅站着云姝。唐守疆、李玄风、苏幼熙等人也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们的脸上统一地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唐守疆眉头紧锁成川字,拳头不自觉死死握紧,指节发白,他为当前危如累卵的局势感到愤怒,更为影寒此刻的状态感到揪心的疼痛。云姝眼中满是温柔的焦急与母性的关怀,她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里面是她亲自下厨调制的、蕴含温和灵气的药膳,希望能稍稍补充影寒的消耗。苏幼熙则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无比,她或许最能理解那种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的深深绝望,但也正因为理解,才更加感到无力与悲伤。

他们是她最好的伙伴,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托,分享过胜利的喜悦,也分担过失败的苦涩。

但此刻,影寒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一个绝对封闭的壳里。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说任何话。任何的安慰、分析、鼓励,甚至仅仅是沉默的陪伴,此刻对她而言都像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会粗暴地触碰到她内心那鲜血淋漓、脆弱不堪、无法愈合甚至不愿被任何人看见的伤口。她需要的是绝对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孤独,是让自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中彻底沉溺,直到……或许被彻底吞噬而麻木,或许就在这寂静中无声无息地毁灭。

她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压抑到了极致,仿佛她整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门外的人耐心地等待了许久,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最终,所有的担忧和关怀,只能化作一声声无声的、沉重无比的叹息。

唐守疆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对云姝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暂时离开,给她一些独自的时间和空间。云姝绝美的脸上写满了不放心和挣扎,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食盒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对着门扉低声道:“吃的……我放在门口了,都是你平时或许会尝一点的……你……多少吃一点,保重身体要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苏幼熙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仿佛永远不会再开启的门扉,眼神黯淡失落,最终也默然转身,身影消失在院落外的拐角。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院落内外,重归死寂。一种彻底的、被遗弃般的死寂。

只有夕阳的最后一道残红,挣扎着透过窗棂,在房间内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如同逐渐凝固干涸的黑色血液,预示着漫漫长夜的来临。

夜,渐渐深了。

凛冽的寒风掠过孤高的山巅,发出如同怨灵呜咽般的声响,一遍遍拍打着屋檐窗棂。

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给寂静的院落里的一切都铺上了一层寒彻骨髓的霜色。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都理解她需要绝对的空间,尽管满怀担忧与不舍,却也只能选择尊重她的意愿,期望时间能稍稍抚平那可怕的创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一处更高的视角,在主殿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一角之上,一道身影如同彻底融入了夜色本身,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成为屋檐的一部分。

是齐思瞒。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陈旧的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他那把自影寒交给他后便从不离身的古剑,身旁的机器人小白安静地悬浮着,螺旋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稳定规律的嗡嗡声,红蓝色的指示灯在夜色中温柔地闪烁。

齐思瞒没有试图去敲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吸引注意,他只是选择了这个能够远远地、清晰地望见影寒那处被结界笼罩的院落的方向,沉默地坐了下来,如同亘古存在于此的守望者。

如今的自己,异能等级远远跟不上影寒战斗的脚步,天赋的方向也并非正面搏杀。在梵蒂冈那种层级的战斗中,自己所能做的,确实有限,甚至可能成为需要她分心照料的拖累。后方的信息处理、局势分析、联络调度,这些才是更能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也是他选择承担责任的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感受不到那份沉重,不理解那份痛苦。

他的目光穿透清冷的夜色,精准地落在那个紧闭门窗、被无形结界笼罩、仿佛与整个世界割裂开来的小院上。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慵懒或是戏谑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难以化开的情绪。有关切,有深刻的理解,有一种无需言说却能共鸣般的沉重与痛楚,或许,还有一丝同样深藏于心底、却从未向任何人显露过的、属于他自己的疲惫与无力感。

他知道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那绝不仅仅是失去重要之人的悲痛,那是整个信仰体系与世界观的彻底崩塌,是面对无法逾越的力量鸿沟时的绝对无力,是对所有前路感到彻底迷茫和绝望的黑暗。这种极致的痛苦,外人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真正触及核心,更无法用苍白的言语去安抚。

他能做的,不是喋喋不休的劝慰,不是条分缕析的计划阐述,甚至不是温暖却可能带来压力的近距离陪伴。

他只是在那里。

沉默地,坚定地,如同一座亘古沉默却坚实无比的山峦,守候在她的黑夜之外,保持着一段她能感知、却不会被打扰的距离。

他知道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拒绝了一切。但他选择用这种最安静的方式,告诉她:你不是彻底的孤独。即使你拒绝整个世界,仍然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未曾离开。

他默默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溢出,但他并没有喝,只是将冰凉的酒液缓缓地、郑重地倾倒在身下冰冷的屋瓦之上。酒水沿着古老的瓦片缝隙悄然流淌,渗入其中,如同一次无声的、虔诚的祭奠。为了那位陨落的冥界之主,为了所有在梵蒂冈及冥域消散中逝去的亡灵,为了那些因为冥域消失而再度流离失所、前途未卜的异能者同袍,也为了所有在这场突如其来巨变中承受苦难与挣扎的灵魂。

然后,他就这样抱着剑,任由冰冷的夜露渐渐打湿他的衣襟和发梢,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仿佛化作了这座宫殿最忠诚的守夜石雕,静静地、久久地陪伴着远处那片被巨大悲伤与绝望笼罩的院落,陪伴着那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与心魔搏斗的人。

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屋脊上拉得很长很长,与远处那片寂静院落的阴影,仿佛在这冰冷而广阔的地面上,有了片刻渺茫而固执的相接,形成一座无声的、跨越空间的桥梁。

夜还很长,前路仿佛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曙光。但至少在此刻,还有人,在深沉的黑暗中,固执地、无声地点着一盏名为“陪伴”的灯,尽管光芒微弱,无法照亮前路,甚至无法温暖那个寒冷的小院,却固执地亮着,闪烁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从内部打开的门扉,守候着或许永远也无法被驱散的彻骨寒冷,证明着在此绝境之中,并非所有的联系都已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