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最陌生的敌人(2/2)

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如刀,缓慢而残酷地切割着。

“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只会对着无法战胜的敌人狺狺狂吠。”

“野狗”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云姝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呲呲声,狠狠烫在她最柔软的心尖上!刚刚还在奔腾咆哮的滚烫血液,瞬间冻结成万年不化的玄冰!极致的冰冷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连维生液的恒温都无法驱散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激动?狂喜?在这些话里又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荒谬感!是排山倒海、将她彻底淹没的心痛!是为影寒,也是为眼前这个陌生到令人恐惧的罗大哥!

为什么?!罗大哥!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那个在她被噩梦惊醒时,会沉默地坐到她草席边,用宽厚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拍着她后背的身影呢?那个虽然沉默寡言,却会在她害怕时,如同最坚实的壁垒般挡在她身前,隔绝一切危险的身影呢?那个满手血腥,却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一丝暴戾,反而会为她削出那只歪歪扭扭的木雕小兔的身影呢?那个告诉她“活下去,就有希望”,成为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灯塔的身影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如此漠视生命、如此残酷地碾压他人意志、甚至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人最后的尊严都彻底碾入尘埃的……屠夫?!

“不…不可能…”云姝在冰冷的维生液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泪水失控地奔涌,与维生液混合,在脸颊上留下冰冷粘腻的痕迹。

她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摇着头,仿佛要将眼前这残酷得如同地狱绘卷的画面和这令人心碎的认知,从自己的脑海中、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甩出去!“不是他…不是罗大哥…他不会这样…他不会…”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在心底反复嘶喊,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可怕的幻觉,一场因精神海创伤而产生的噩梦。

她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濒临破碎的希冀,死死地、贪婪地锁定在屠夫的脸上。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穿透那浓密虬结、如同原始森林般的须发,穿透那凝固在皮肤上的暗沉血污和污垢,穿透那身散发着浓重血腥和汗臭的厚重皮围裙,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记忆深处那个“罗大哥”的痕迹。

她看到了。

当屠夫不再理会脚下濒死的影寒,缓缓转身,迈步走向擂台中央时,那个宽阔、坚实、如同亘古矗立的山岳般沉稳厚重的背影……与她记忆中那个无数次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隔绝一切恐惧的背影……瞬间重叠!严丝合缝!分毫不差!那肩背的线条,那腰脊的弧度,是岁月和风霜都无法改变的生命烙印!

当他沉重的战靴抬起、落下,那每一步踏在金属擂台上发出的、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咚…咚…”声,那节奏……那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节点上、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重韵律的步伐……与她记忆中那个背着她,跋涉在泥泞湿滑、危机四伏的山路上,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实、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身影……步伐一模一样!也就是这时候屠夫摘下面甲,让云姝看到了他的样子。

是他!就是他!无可辩驳!

确认的瞬间,巨大的、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为什么?!为什么当年要不告而别?!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线索?为什么要把孤苦无依、除了他再无依靠的她,残忍地丢在这片冰冷残酷、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独自挣扎?!

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让她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煎熬中苦苦支撑,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坠入更深的冰窟?!为什么……为什么再次的重逢,会是在这样一个充斥着血腥、杀戮和疯狂欢呼的角斗场?!为什么……你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她拼尽性命、燃烧灵魂也要守护的人?!

“保护好影寒……让她晋级……”预选赛时罗清帆写在纸上那低沉沙哑的嘱托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钩扯着她此刻鲜血淋漓的心脏。

难道……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就是为了在这万众瞩目、光明教廷和全世界都聚焦于此的决赛擂台上!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用最冷酷的手段,将她视若珍宝、用生命去守护的影寒,狠狠地踩在脚下,碾碎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来羞辱她云姝吗?!

影寒……那个倔强得如同寒风中野草的女孩!那个骄傲得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灵魂!她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自己,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那条被生生斩断、取而代之的冰冷机械臂,是她承受无尽痛苦和屈辱的证明!每一次精神力的过度消耗,每一次义肢神经驳接带来的撕裂感,都在提醒着她失去的代价!

而此刻,自己视若神明、苦苦追寻、视为精神支柱的罗大哥!却亲手将她最后的尊严也彻底碾得粉碎!将她如同一条丧家的野狗般,用最轻蔑的话语,踩在沾满血污的脚下!

为影寒撕心裂肺的心痛!和为罗大哥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的心痛!如同两条最凶恶的毒蛇,缠绕着、撕咬着她的灵魂!利齿深深嵌入,疯狂地注入名为绝望和不解的毒液!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在为影寒哭泣,一半在为罗清帆哀鸣!

“为什么…罗大哥…为什么…”云姝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无声地开合着,破碎的音节在喉咙里被苦涩的泪水堵住。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隔着维生舱冰冷的、凝结着细小水珠的透明壁障,死死盯着那个背对着她、如同亘古不化的黑色磐石般矗立在猩红擂台中央的身影。

巨大的质问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想嘶喊,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抓住他那沾满血污的皮围裙,用尽全身力气摇晃他,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眼睛,问个明白!问个清楚!

可是,她的身体背叛了她。那具刚刚从重伤濒死中勉强拉回来的躯壳,此刻虚弱得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筋络。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都在疯狂压榨着这具身体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维生液包裹着她,却无法提供一丝力量。她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透明舱壁都做不到。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如同一个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囚笼,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

她只能像一个最无助的、被遗弃在角落的孩子,隔着这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个人,一个在冰冷的金属擂台上,蜷缩在刺目的血泊中,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屈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着,无声地哭泣;另一个则如同最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雕塑,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那背影,曾是她风雨飘摇世界里唯一的依靠,此刻却成了绝望深渊最坚硬的壁垒。

激动与心痛,刻骨的思念与冰冷的陌生,信仰的轰然崩塌与现实的残酷碾压……无数种极致的情感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海中疯狂冲撞、撕扯、爆炸!如同无数颗星辰在她意识的宇宙中猛烈相撞、湮灭!维生舱内部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尖锐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嘀嘀嘀——”警报声疯狂地响了起来!

心跳过速的曲线几乎变成了直线,血压数值飙升到危险的红区,代表精神波动的复杂图谱剧烈地扭曲、跳跃,如同濒临断裂的琴弦,发出无声的哀鸣!濒临失控的警报声在狭小的舱内空间里疯狂回荡!

“滴滴滴——!警告!生命体征异常!精神波动超出阈值!准备紧急干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

舱外,一直密切关注着云姝状况的医护人员瞬间慌了神。他们脸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到维生舱周围的操作面板前。急促的指令声、仪器按键被用力按下的嘀嗒声、还有他们之间紧张到变调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快!稳定剂!最高剂量!”

“精神抑制场开到最大功率!”

“不行!她的精神海太脆弱了!强行压制会崩溃的!”

“那怎么办?!看着她的脑波变成一条直线吗?!”

“见鬼!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刚才那个天使长被拍碎她都没这么大反应!”

云姝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的世界,只剩下擂台上那个身影。泪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疯狂地涌出,在眼前形成一片绝望的水幕,将屠夫的身影扭曲、模糊。那背影在泪光中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由鲜血和冰霜凝结而成的厚重迷雾。

她终于找到了。

踏遍尸山血海,历经千难万险,在无数次绝望的边缘挣扎着爬起,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唯一信念——罗大哥。

却是在他最不像“罗大哥”的时刻。

在他用最残酷的方式,亲手将她拼死守护的一切,连同她心中最后的光,一同碾碎的时刻。

以最冰冷、最绝望的方式重逢。

而她,只能像一个被封印在琥珀里的虫子,在这冰冷的维生囚笼中,无声地、彻底地……心碎。

这份重逢,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比死亡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和无法理解。记忆深处那只粗糙却温暖的木雕小兔,那只曾被她视若珍宝、小心藏在怀里的木头小兔,似乎正在被擂台上那冰冷的血污、那残酷如刀的话语、还有那漠然如同看尘埃的眼神,一点点地、无情地碾碎成再也无法拼凑的木屑粉末。

直到维生舱的舱盖被猛地打开,冰冷的空气涌入,直到苏幼熙带着哭腔的焦急呼喊在她耳边炸响,直到那双温暖却带着剧烈颤抖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维生液中抱起,失重的感觉传来,视线里擂台的景象飞速远离、晃动……她的嘴唇,依旧在无意识地、微弱地翕动着。

细微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维生液的苦涩,从她唇间断续地逸出,破碎不成句,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光熄灭前绝望的呢喃:

“……为……什么…………”

问那擂台上越来越远的、如同魔神般的背影。

问这残酷得毫无道理的世界。

也问她自己,那曾经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为何最终化作了刺穿她心脏的利刃。

那个曾经自己最敬爱、最依赖、视为整个世界温暖源头的罗大哥,那个自己一路撑到现在的精神支柱……却变成了自己最陌生的敌人,亲手将她推入了比死亡更寒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