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难再相识(1/2)
在回到光明教廷医疗中心后。
竞技场的喧嚣并未因距离而消散,它像一层黏腻的油污,顽固地附着在影寒的皮肤上,渗入每一个毛孔。汗水的咸涩、灰尘的粗粝,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气息,沉重地包裹着影寒瘦削的身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那场惨烈胜利后残留的硝烟与死亡气息。
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每一步都踏在空旷医疗中心走廊冰冷的光滑地板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咔哒…滋啦…咔哒…滋啦…”。这不是脚步声,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在哀鸣。
部分没来得及收回、或者因受损而无法顺利收回的异能铠甲碎片,在她破损的战斗服边缘或关节处突兀地翘起,随着她的移动,尖锐的金属边缘刮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每一次“咔哒”是碎片撞击地面的钝响,每一次“滋啦”则是金属与合成材料地面摩擦的撕裂声,如同用钝刀缓慢切割神经。
但这外在的噪音,远不及她体内那场无声的风暴来得汹涌。新生的神经末梢在强行接驳的金属接口处疯狂叫嚣,传递着电击般的尖锐幻痛,那痛楚毫无规律,像失控的电流在皮下乱窜,每一次都让她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而接口周围的组织则肿胀、灼热,真实的胀痛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地嵌在骨骼与机械之间,伴随着每一次心跳搏动,将那痛感泵送到全身。这感觉,比赤脚踩在布满碎玻璃的荆棘路上更甚,每一步都伴随着清晰的、撕裂皮肉般的折磨。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成冰冷的水滴,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像一个沉默的界碑,分隔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是光怪陆离、充满杀机与欲望的比赛,而里面……影寒的手指微微蜷缩,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冷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瞬间刺入骨髓。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浓烈消毒水和一种微弱却独特的能量稳定剂的气味,如同预料中一样,扑面而来。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手,短暂地按住了她体内翻腾的喧嚣,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推开门,更深的寂静涌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冰冷的“嘀…嘀…嘀…”声,如同时间本身在无情地计数,敲打着耳膜。
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是这寂静的背景音,沉稳而持续,却透着一种非生命的漠然。光线被精心调暗了,只有床边几盏指示灯散发着幽蓝和柔绿的光芒,像深海中的灯塔,微弱却执着地映照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那光晕笼罩着云姝,给她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虚幻而脆弱的色彩。
“回来了?赢的不错。”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打破了这机械的静谧。影寒循声望去,看到苏幼熙正蜷在角落的椅子里,腮帮子鼓鼓囊囊,手里还捏着半块压缩能量棒。看到影寒进来,她迅速咽下嘴里的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试图驱散空气中无形的沉重。
比赛自己没去,但也不耽误看,治疗中心里有着电视进行实况转播,所以苏幼熙一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影寒赢了。
影寒没有回应。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推开门的瞬间耗尽,此刻只剩下沉重的躯壳和更沉重的心。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病床上那个身影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疲惫和痛苦在她眼中凝固,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幼熙敏锐地捕捉到了影寒的状态,也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李玄风正对自己轻轻招手。这位沉默的守护者总是如影随形,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距离。
苏幼熙立刻会意,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朝影寒的方向投去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混合着担忧、理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严丝合缝。门外,走廊的灯光勾勒出她和李玄风一高一矮两个安静守候的剪影。
病房内,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仪器永恒的滴答和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
影寒一步步走向那张病床,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上。床榻上,云姝静静地躺着,如同沉入一个永不醒来的梦境。栗色的卷发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像枯萎的藤蔓,衬得她的脸庞更加苍白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白,如同最名贵也最易碎的薄胎瓷器,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
曾经那双眼睛——那双总是闪烁着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最幽微角落,时而温柔如春水,时而锐利如刀锋的眸子——此刻紧紧地闭合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脆弱的阴影,如同蝶翼停驻在雪地。
她的头上戴着特制的精神感应头盔,银灰色的流线型外壳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唇和尖俏的下巴。头盔表面,无数细小的指示灯如同呼吸般规律地明灭着,幽蓝、柔绿、浅黄……它们无声地诉说着精神海深处那场缓慢而艰难的修复工程仍在进行,如同在废墟中艰难重建一座崩塌的神殿。
纤细得令人心疼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静脉清晰可见。一根输液管连接着手臂,透明的药液以恒定不变的速度,一滴,又一滴,无声地注入她近乎枯萎的躯体。那滴答声,是维系着她脆弱生命线的唯一证明。
她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冰雕,一个为了守护影寒而毫不犹豫燃尽了自己所有光与热的献祭者。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冰锥,深深刺入影寒的心脏,并不断地搅动。
魅姬的身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那个同样认识不过短短数周,却同样义无反顾地为她挡下致命攻击,最终消散的身影。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靠近她的人,总是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一种深重的宿命般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自己好像是个只会带来灾厄的修罗一般,任何靠近自己的人都会遭受灾难。
影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僵硬迟缓,仿佛关节生了锈。她摘下那顶一直用来遮掩面容的连帽衫帽子,露出同样疲惫不堪的脸。
汗水浸湿了额发,几缕黏在额角,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擦痕和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一道浅浅的伤口从眉骨斜斜划过颧骨,虽然已经止血,但红肿的边缘依旧触目惊心。
战斗时强撑出的冰冷与决绝,如同融化的面具般从她眼中剥落,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沉重得几乎要将她稚嫩脊梁压断的愧疚,以及一种面对茫茫前路近乎绝望的迷茫。她才十八岁,这本该是人生最明媚灿烂的年华,却过早地被染上了铁锈与血污的沉重。
寂静中,只有仪器的声音。影寒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手,金属指套与关节连接处发出一声突兀而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在这绝对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惊心,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她猛地一僵,仿佛被这噪音烫到,迅速停止了动作。
指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触手所及,不再是记忆中少女肌肤应有的细腻温软,而是粗糙的疤痕组织、冰冷的金属边缘,以及因肿胀而紧绷的皮肤。那本该是一张清秀甚至称得上好看的脸,如今却被战斗的痕迹和强行植入的机械改造弄得有些狰狞。指尖划过一处微微凹陷的旧伤疤,那里连接着敏感的神经束,带来一阵尖锐的幻痛。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伤一样。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委屈和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自己才十八岁!那些普通的同龄女孩在烦恼些什么呢?漂亮的裙子?新出的化妆品?懵懂的心事?而自己呢?
自己只能烦恼如何在下一场血腥的角斗中活下来,烦恼如何保护身边的人不被自己连累,烦恼如何不让这具残破的身体彻底崩溃。
自己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女孩那样,对镜梳妆,为一点点青春的美好而雀跃。自己拥有的,只有冰冷的金属、狰狞的伤痕,和无休止的痛楚。
这笨拙的、带着狼狈的自怜动作,是影寒内心深处被残酷现实压抑已久的、属于少女本能的微弱挣扎。
影寒微微弓起单薄的背脊,手肘撑在膝盖上,将脸埋进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贴在温热的皮肤上,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雏,长久地、无声地凝视着床上安静沉睡的云姝。
视线贪婪地描绘着云姝的轮廓,仿佛要将这沉睡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嘀嗒声和两人微弱的、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缠绕,编织出一张名为“等待”与“绝望”的网。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似乎变得更加暗沉,浓郁的墨蓝色宣告着夜晚的彻底降临。病房内的幽蓝与柔绿的光线,在这片暗沉中显得更加孤寂冷清。
过了许久,久到影寒几乎以为自己也要在这沉重的寂静中凝固成石像,她干裂的嘴唇才微微翕动,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气虚和一种被砂砾磨砺过的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撕扯出来:
“…我又回来了。”她顿了顿,仿佛需要积攒说出下一句话的力气,目光失焦地落在云姝那毫无血色、如同凋零花瓣般的唇上。那里,曾经会吐出让她安心的话语,或是带着无奈却又宠溺的调侃。“…像个破烂的提线木偶,”她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却只扯痛了脸上的伤,表情扭曲了一瞬,“被他们推上去…表演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闹剧…然后,再被像垃圾一样拖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云姝那只放在洁白被面上、同样苍白的手。那只手曾经灵巧地操纵着复杂的精神力,此刻却无力地搭在那里。影寒抬起自己的左手,那包裹着还没有收回的异能铠甲金属,还有破碎的铠甲下狰狞疤痕的手,带着迟疑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慢慢伸向云姝的手背。
指尖在距离那苍白肌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悬停在冰冷的空气中。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对抗着一堵无形的墙。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虚虚地悬在那里,像一只折翼的鸟,不敢降落,也无力飞走。
“思瞒哥…那个笨蛋…”影寒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自责,也有一种被命运捆绑的无力感,“…又因为我…受了重伤。内脏破裂,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现在还在隔壁的重症监护里躺着,靠仪器续命…”她闭了闭眼,似乎要驱散那血腥的画面:“他们把我们…强行捆在一起,推到那个吃人的擂台上…像个天大的笑话。”她再次尝试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但那弧度还未形成就被脸上的剧痛和心底翻涌的苦涩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痛苦而扭曲的抽搐。
“赢了…呵…又好像没赢…是靠运气吗?还是靠…靠别人豁出命去垫脚?”影寒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否定,“总之…这一次,我们赢得很笨拙…赢得很…难看。”
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云姝被那顶精神感应头盔覆盖的额头上。头盔下,是曾经为她遮蔽过无数次精神风暴,提供过无数次精准指引的强大精神力之源。影寒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
“今天的对手…很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回忆让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像一座活火山,喷发着毁灭性的火焰和岩浆。他的力量…狂暴得能融化钢铁…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我差点就被烧成灰了…真的,好几次,我都觉得…撑不住了…那热浪…隔着铠甲都像是要把我烤干…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咽下滚烫的刀子…”
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了,金属指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但好在我们还是赢了…那个火山,他很强,硬得像块星核陨铁…但他太笨拙了…太自信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战士的锐利在她疲惫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以为我们破不开他那层乌龟壳,以为能耗死我们…像猫捉耗子…”她摇了摇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
“结果…是我们赢了。思瞒哥用命制造了机会…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能引爆的东西都塞进了他铠甲的缝隙…”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惊天动地的爆炸,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倒了…裁判宣布了胜利…”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仿佛接下来的话语带着倒刺,刮擦着她的喉咙。“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就在我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我抬头…”她的目光空洞地望向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那喧嚣的看台:“…我看到了…”
影寒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的右手猛地攥紧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压下那汹涌而来的情绪。眼中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破碎的光,但她倔强地仰着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落下。
“…泠鸢。”这个名字终于从她干裂的唇间吐出,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柔软,随即被更深的冰寒和恐惧彻底覆盖。“…那是泠鸢!是我在志阳市…在一切都还没变糟之前…在普通高中上学时候,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最好的朋友…我的好闺蜜…”回忆像一把温柔的刀,割开她冰冷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依旧鲜嫩的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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