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像现实的现实(2/2)

彻底黑了。

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按开机键,屏幕再也没有亮起。冰冷的黑色屏幕,如同一块小小的墓碑,倒映着他此刻惊恐绝望、毫无血色的脸。

嗡——嗡——

走廊的灯光,如同呼应着这数字的疯狂和手机的死亡,也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惨白的光线如同濒死者的喘息,急促地亮起,又急促地熄灭,再亮起……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剧烈地明暗交替,像一个坏掉的、巨大无比的闪光灯!

更可怕的是,齐思瞒惊恐地发现,自己原本因为咳嗽而急促的呼吸节奏,竟然不自觉地、被这灯光闪烁的诡异频率所同化!光灭,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光亮,他又猛地吸一口气!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被这疯狂闪烁的灯光牵引着,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同步!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旁边的墙壁稳住身体。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刺骨、粘腻异常的潮湿!

他猛地缩回手,借着疯狂闪烁的灯光低头看去——墙壁上那看似完好的廉价墙纸,在他手指触碰的地方,竟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墙纸下的海绵填充物,不知何时早已吸饱了不知来源的水汽,变得湿冷、肿胀、绵软!那触感……那触感……竟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冰冷滑腻的皮肤!

“呃啊!”一声压抑的、带着极端恐惧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就在这时!

“哐啷…哐啷…哐啷…”

一阵金属轮子碾过地砖的声响,由远及近,从走廊的另一个尽头传来。声音沉重而规律,像是医院里运送重物的推车。那声音穿透了灯光闪烁的诡异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现实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齐思瞒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扭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走廊通向另一个单元和楼梯间的拐角!

“哐啷…哐啷…哐啷…”

轮子声越来越响,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那推着车的身影就会从拐角处出现!

声音到达了拐角!达到了!

然后——

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瞬间剪断。

紧接着!

“咚!!”

一声沉闷的、如同装满重物的麻袋狠狠摔落在地的巨响,从拐角那边清晰地传来!

死寂。

只有灯光还在疯狂地明灭闪烁。

齐思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拐角,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动弹。时间在疯狂闪烁的光影中失去了意义。一秒?一分钟?一个世纪?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滑坐到了冰冷刺骨的地砖上,背靠着那堵如同活物般湿冷的墙壁,双腿毫无知觉。

终于,他鼓足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越过拐角,望向走廊的尽头——

空无一人。

只有惨白闪烁的灯光,映照着空荡荡的、湿漉漉的地砖,和尽头那扇紧闭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防火门。

仿佛刚才那逼近的轮子声和沉重的落地声,只是他极度疲惫和恐惧下产生的、无比真实的幻听。

窗外的天空,那浑浊的铅灰色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鱼肚白所刺破。微弱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向大地。

走廊里,那场疯狂的灯光闪烁秀,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渐渐平息下来。明灭的频率越来越慢,最终,惨白的光线稳定地、持续地亮了起来,虽然依旧昏暗,却不再疯狂。

那个方形的电子钟,停止了它癫狂的舞蹈。惨绿色的数字,最终定格在——

07:20。

像一个最终的审判。

“叮——”

电梯运行的声音再次响起。片刻后,电梯门在齐思瞒身后不远处完全滑开。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白色口罩和橡胶手套的清洁工,推着一辆沉重的金属清洁车走了出来。车轮碾过地砖上那些尚未干涸的水渍和污迹,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清洁工推着车,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如同流浪汉般的齐思瞒。他头发凌乱,脸色灰败,双眼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灰尘和不明的水渍。清洁工的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愕和……避之不及的嫌恶。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推动清洁车,车轮发出更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推着车走向走廊的另一侧,心里大概在祈祷,等自己清理到这边时,这个形迹可疑、散发着颓丧和危险气息的家伙最好已经消失。

晨光熹微,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艰难地渗入这幽深的空间,驱散了一些浓稠的黑暗,却带来了另一种冰冷、清晰的残酷。

齐思瞒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靠着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目光掠过那台冰冷的自动贩卖机,无意间停留在那光滑的金属侧面上。

那里,映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晨光为那模糊的倒影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看到了。

眼睛下方,是浓重的、如同被人狠狠揍过两拳的青黑色阴影,深深地嵌在惨白如纸的脸上。原本乌黑的发丝间,不知何时,竟悄然生出了几缕刺眼的银白!它们混杂在黑发之中,如同被寒冬骤然侵袭的枯草。嘴唇周围和下巴上,一片青黑色的胡茬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野蛮生长,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憔悴、苍老、颓废不堪。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剧烈咳嗽时咬破的。

这张脸……陌生得让他心惊。仅仅一夜,如同跋涉了十年荒漠。

这一夜……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些交替出现的幻象和声响——扭曲的影子、诡异的爬行声、疯狂的时钟、湿冷的墙壁、逼近又消失的轮子声……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还是自己精神崩溃边缘产生的、无比逼真的幻觉?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曾靠着墙壁昏睡过片刻?记忆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浸泡在冰冷的恐惧和麻木的疲惫里,完全无法拼凑。时间感彻底混乱,一切感知都变得可疑,如同身处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镜屋。

唯一清晰的感官残留,是清洁工推车经过他身边时,那车上挂着的、半透明黄色垃圾袋发出的沙沙摩擦声。袋子鼓鼓囊囊,透过薄薄的塑料,他看到了里面揉成一团的、带着可疑褐色污渍的纱布;一个标签早已磨损脱落、瓶身也模糊不清的塑料酒精壶;还有几个扎紧口的、印着醒目生物危险标志的亮黄色医疗垃圾袋。袋子里隐约可见一些使用过的注射器轮廓和沾着暗红色液体的棉球……医院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刺目的黄色,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视网膜上,但齐思瞒来不及深究,很快其他的声音再次将齐思瞒的注意力吸引力过去。

“吱呀……”

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但面料普通的深色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清晨微弱的光线照射在镜片上,反射出两片冰冷的白光,将他眼睛的位置完全遮蔽,只留下两个空洞的光斑,如同没有灵魂的面具。他目不斜视,步履匆匆,皮鞋敲击地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清脆,很快消失在电梯方向。

紧接着,隔壁的门也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厚实棉睡衣的大妈牵着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小博美走了出来。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好奇地嗅着地面。大妈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蜷缩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身影。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惧和厌恶。她几乎是立刻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保护的急切,一把将小狗抱进了怀里,紧紧搂住,仿佛齐思瞒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她加快脚步,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绕开他,走向电梯,自始至终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越来越多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妆容精致的女人一边走一边对着小镜子涂口红;背着书包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过……新的一天开始了。生活的洪流,带着它固有的、不容置疑的惯性,汹涌地冲刷着这个角落。人们行色匆匆,目光偶尔掠过墙角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眼神里有好奇,有漠然,有嫌恶,有警惕……但没有任何人停留。没有询问,没有关心。他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又迅速地移开,投向各自生活的方向。别人的故事,哪怕是悲剧,在沉重的现实面前,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不合时宜。

齐思瞒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夹缝里的幽灵,沉默地看着这流动的、充满生气的、却与他毫无关系的世界。喧嚣的人声,脚步声,开关门声,电梯运行声……这些属于“日常”的噪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却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疏离感。

直到——

走廊尽头,他们公寓的那扇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云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刚醒不久,头发还有些蓬乱,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居服,脸上带着宿醉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走廊,当视线触及墙角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怎么回事?”她快步走了过来,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未消的睡意和浓浓的困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的目光落在齐思瞒身上,当看清他那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一夜的惨状——那浓重的黑眼圈、刺眼的白发、丛生的胡茬、嘴角干涸的血迹、还有那身狼狈不堪的衣服——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清晰地掠过眼底。但云姝毕竟是云姝,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停留。此刻,任何多余的关心和询问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事,”齐思瞒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着木头。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嘴角牵扯着干裂的唇皮,带来一阵刺痛。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通而麻木刺痛,不听使唤地打着颤。“我……睡不着。怕在房间里……吵到你们。”他避开了云姝的目光,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云姝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那手臂传来的力量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

“影寒呢?”齐思瞒借着她的力,终于艰难地站直了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没醒,”云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目光扫过他憔悴不堪的脸,“我在屋里找不到你……才出来看看。”她的手臂依旧有力地支撑着他,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没事。”齐思瞒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微微挣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强撑的倔强。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云姝的肩膀,投向公寓那扇敞开的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看到里面沉睡的人。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苦涩得如同浸泡在黄连水里,“至少……还有个好消息,不是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种沉重的确认,“云依姐……她还活着。”

云姝扶着他的手臂明显地僵了一下。她定定地看着齐思瞒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青黑色阴影里的眼睛,此刻却异常的清醒,甚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是那个叫封阳的人?还是某种直觉?但此刻,她选择相信。齐思瞒不会,也绝不可能拿云依的生死开玩笑。这个消息,是这片绝望废墟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倒刺的浮木。

“嗯。”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喉咙有些发紧,只吐出一个短促而坚定的音节。

“先回去吧,”齐思瞒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恐惧。他看向公寓门内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影寒……醒了。还要想……怎么跟她说呢。”那“说”字后面隐含的内容,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魅姬死了,甚至尸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消息,如同即将引爆的炸弹,而他们,必须亲手将它交给那个还在沉睡的女孩。

云姝的目光也沉了下去,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她再次点头,声音干涩:“嗯。”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所有的沉重、焦虑、悲痛和即将到来的风暴,都凝结在这沉重的沉默里。云姝依旧稳稳地扶着齐思瞒的手臂,支撑着他麻木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扇敞开的、暂时提供庇护却又即将被悲伤和真相填满的公寓门走去。

走廊里,那滴答的水声似乎又响了起来,伴随着他们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仿佛在为这漫长而绝望的一夜,敲响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