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像现实的现实(1/2)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死寂的走廊深处,那台二十四小时运转的自动贩卖机内部突然发出一连串沉闷的机械运作声——齿轮咬合,弹簧压缩,最后是“咔嗒”一声脆响,清晰得如同骨骼断裂。一罐冰凉的罐装咖啡从取物口滚落出来,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凹槽里,无人认领。
齐思瞒的视线被这突兀的声响拽了过去。他靠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麻木发硬,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他盯着那罐咖啡,铝制的罐身很快凝结出一层细密冰冷的水珠,汇聚,滑落,在贩卖机底部积起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滴答。又一滴。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清晰得如同某种倒计时,某种生命流逝的刻度。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挪了过去,冰凉的硬币投入投币口,发出几声空洞的回响。指尖在同样冰冷的按键上按下。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咔嗒”声,又一罐咖啡滚落。他弯腰拾起,指尖瞬间被冰凉的湿意包裹。是云依以前常喝的那种牌子,廉价,味道寡淡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
他拉开拉环,微小的气体释放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冰凉的黑色液体滑入喉咙,那股熟悉的、被云依无数次嫌弃的苦涩焦糊味瞬间充斥口腔。齐思瞒盯着贩卖机取物口边缘,一滴新的水珠正在缓慢成型,摇摇欲坠。他突然想起云依皱着鼻子抱怨的样子:“自动贩卖机的咖啡最难喝了!简直就是刷锅水!”可抱怨归抱怨,她每次还是会买一罐,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抿着,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时他不理解。现在,握着这罐冰冷的“刷锅水”,那苦涩的味道如同钢针,扎破了连日来紧绷的麻木。他明白了。难喝。是的,难喝才能像一记耳光,抽散混沌的睡意,让人保持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一种被苦涩强行锚定的“平静”。倘若没有这罐难喝的咖啡,没有这冰冷的触感和令人皱眉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得知魅姬死讯、云依被俘的瞬间,就被那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陷入彻底的疯狂。这难喝的液体,竟成了维系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寓楼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此刻因为齐思瞒指间香烟的持续燃烧,混入了一种更为复杂、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陈年累月未曾彻底晾晒的被褥散发出的、带着灰尘的霉腐味;是某个角落可能残留的、未及时清理的呕吐物酸馊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却顽强钻进鼻腔的甜腥气。它们彼此纠缠,在消毒水的基底上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于废弃医院太平间般的混合气味。
齐思瞒的太阳穴猛地一抽,突突地跳动起来,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不安分地鼓胀。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试图用更浓烈的焦油味驱散那股甜腥。徒劳。那气味如同附骨之疽。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了——血的味道。不是新鲜的、带着生命热度和铁锈金属气息的血液,而是干涸已久的、沉滞的、带着陈旧铁锈和腐败腥甜的沉闷气味。他的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扫向脚下灰白的地砖。几处颜色略深的污渍,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如同泼洒后又被匆忙擦拭过的印记。这些深色的斑点,一路断断续续,蜿蜒着,指向走廊尽头的那个转角,消失在视野的盲区。那黑暗的转角,像一个沉默的伤口。
啪嗒。
毫无预兆地,头顶上所有惨白的声控灯管,在同一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兜头浇下,瞬间淹没了整个走廊,也淹没了齐思瞒。视觉被彻底剥夺,其他感官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近乎失控的疯狂速度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咚”的巨响,像一面破鼓在狭窄的房间里被死命捶打。紧接着,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汹涌而来,如同遥远海岸线上永不停歇的、沉闷而绝望的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要将他彻底淹没在这黑暗的孤岛。
三秒。
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啪嗒。
灯光骤然恢复,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扎得他眼球生疼。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就在这短暂的适应间隙,他感到脸上和脖颈传来一片冰冷的湿意。他茫然地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满了细小的水珠。衣服的肩膀和前襟,也洇开了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如同被墨汁浸染。他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窗户——那扇原本紧闭的推拉窗,此刻竟被推开了一道一掌宽的缝隙!冰冷潮湿、带着泥土和城市废气的夜风,正毫无阻碍地灌入走廊,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自己什么时候开的窗?完全不记得!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站起来过!刚才那三秒的绝对黑暗里,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回想,记忆却像被橡皮擦粗暴抹过,只留下大片令人心悸的空白。他只隐约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在灯光熄灭的刹那,自己似乎……闭上了眼睛?一种难以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是睡着了?还是在黑暗中晕厥了短短一瞬?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
窗外,紧邻着公寓楼的一棵巨大梧桐树,光秃的枝桠在尚未停歇的风雨中剧烈摇晃。路灯昏黄的光线穿过交错的枝干,将扭曲舞动的树影投射在走廊内侧空白的墙壁上。那些影子时而清晰如张牙舞爪的鬼魅,时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混沌。
齐思瞒的视线无意识地追随着墙上的光影变幻。突然,在某个光影交错的瞬间,那些摇曳的枝干轮廓,极其诡异地扭曲、拼凑、重组——
一个佝偻着背、拄着拐杖的老人侧影!
一个怀抱襁褓、低头垂泪的妇女剪影!
甚至……还有一个模糊不清,却分明带着某种狞笑意味的男性轮廓!
“呃!”齐思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喘,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移开视线,死死盯住自己脚前一小块污渍斑斑的地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幻觉!一定是幻觉!疲惫和压力像两只无形的手,正在粗暴地撕扯他的神经,将他的感官拖入混乱的泥沼!
“叮——!”
身后不远处的电梯门,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电子提示音,紧接着是沉闷的开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炸雷。
齐思瞒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差点跳起来。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电梯轿厢里惨白的光线倾泻出来,映照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似乎极其疲惫,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迟滞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一双沾着泥水的旧皮鞋拖沓地踩在地砖上,发出“嚓……嚓……嚓……”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是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他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眉头紧锁,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他佝偻的肩背上。他目不斜视地从齐思瞒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经过,浓重的烟味和汗味混合着廉价须后水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墙角这个形容枯槁、如同幽魂般的存在,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进去,关门。
“咔哒。”
落锁声清脆。
脚步声消失,电梯门也缓缓合拢。走廊瞬间再次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所笼罩。刚才那个上班族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一丝生气,反而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消散后,留下的却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空虚和诡异。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头顶上方,那布满方形格栅的通风管道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在狭窄的金属管道里快速爬行,爪子刮擦着管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那声音时断时续,却顽强地持续着,并且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刻板的固定节奏——刮擦,停顿,刮擦,停顿……如同某种神秘的密码。
齐思瞒的神经被这声音死死揪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下,他看到靠近走廊中段的一块方形吸音吊顶瓷砖的边缘,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更令人心悸的是,从那道缝隙里,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些粘稠的、暗黄色的液体!那液体如同垂死的蜗牛爬行留下的痕迹,沿着瓷砖边缘蜿蜒,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扩大着浸染的范围,在白色的板材上留下丑陋的污渍。
与此同时,走廊深处某个紧闭的房门内,清晰地传来老旧抽水马桶启动的轰鸣!水箱里的水流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哗啦啦的冲水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之久,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和漫长。
当那震耳欲聋的冲水声终于停止,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另一种声音清晰地钻入齐思瞒的耳朵。
滴答。
不再是贩卖机的水珠。是水滴落在坚硬物体表面的声音。但这一次,声音变了。它不再是随机的滴落,而是变成了某种刻板、冰冷、毫无感情的规律敲击——
咚。咚。咚。
间隔精准得如同节拍器。声音沉闷,仿佛来自墙壁内部,又像是有人在隔壁房间,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一下下叩击着共用的墙壁。每一声“咚”,都像一记小锤,轻轻敲在齐思瞒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咚。咚。咚。
他下意识地开始默数。一、二、三……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数到第十七下时,那叩击声毫无征兆地,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死寂再次降临。
齐思瞒的目光投向电梯旁悬挂的那个方形电子钟。惨绿色的数字,正无声地跳动着,从04:03,变成了04:04。
04:04。四个冰冷的数字,像四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死死地凝视着他。
他的右手,在裤子口袋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指尖触碰到的是半包被自己身体和走廊潮气彻底浸透、变得软塌塌的香烟;是那个冰凉的、棱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圆润的银色打火机;还有一张被揉成一团、又被他下意识展平、此刻同样带着湿气的皱巴巴钞票。这些小物件成了他与现实唯一的、微弱的连接点,仿佛通过触摸它们,才能确认自己并非完全坠入虚无。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变。浓重的墨黑被一种压抑的、浑浊的铅灰色所取代,如同被脏水反复漂洗的抹布,沉重地覆盖在城市上空。然而,走廊内部,失去了路灯的映照,反而显得比之前更加昏暗、深邃。惨白的灯光似乎被这渐浓的暮色所吞噬,变得愈发无力。
齐思瞒疲惫地挪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双腿,试图换个姿势。就在他身体微微移动的刹那,他的视线扫过对面的墙壁——那里投射着他被灯光拉长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巨人。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的身体已经停止移动,墙上那个巨大的、模糊的头部影子,却极其明显地、延迟了大约半秒钟,才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跟”了上来!
仿佛那个影子拥有自己独立的意志,或者……存在着某种无法同步的时空错位!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颈!齐思瞒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倒竖起来!他猛地僵住,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住墙上那个似乎比他“慢半拍”的影子,连呼吸都停滞了!
“咳!咳咳咳……!”
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摩擦,撕裂般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弓起背,咳得撕心裂肺。这咳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墙壁反复折射、放大,层层叠叠地回荡开来!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在他周围,在墙壁里,在通风管道中,同时爆发出痛苦压抑的呛咳!
这恐怖的、被放大的多重回声,像无数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咳嗽回音尚未完全消散之际——
头顶通风管道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窸窣爬行声,陡然变得无比急促!像是里面的东西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开始疯狂地逃窜!爪子刮擦金属管壁的声音密集如雨点!
紧接着!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物从高处狠狠摔落在金属管道底部的巨响,猛然从天花板上方炸开!震得整个走廊仿佛都随之颤抖了一下!吊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随后,死寂。
绝对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那持续了半夜的窸窣声,彻底消失了。
齐思瞒捂着剧痛的胸口,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那块渗着暗黄水渍的裂缝瓷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却显得更加空洞。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电子钟,寻求时间这个唯一可靠的坐标。
然而,惨绿色的数字,开始发疯了!
04:05… 04:07… 04:04… 03:59…数字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跳跃着!时快时慢,时而向前,时而倒退,如同一个精神错乱的舞者,在小小的屏幕上癫狂地扭动!
齐思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猛地一沉!他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亮屏幕。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然而,更深的寒意瞬间将他冻结——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数字,竟然和墙上的电子钟一样,开始了同样疯狂、无序的闪烁跳跃!01:22… 05:48… 11:03…数字疯狂地变幻,如同坏掉的霓虹灯牌!
幻觉?还是现实?
他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力地按下锁屏键,屏幕熄灭。再按,解锁,屏幕亮起——数字依旧在疯狂跳动!锁屏,解锁!再锁屏,再解锁!他像个绝望的溺水者,徒劳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第三次解锁之后,手机屏幕猛地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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