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斯人已去(2/2)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敬意席卷了影寒。她默默地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坟茔,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指尖冰凉,她调动起所有虔诚的意念,试图为这些素未谋面却已让她心潮澎湃的灵魂,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祷告。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愿他们的来世不再有战火与流离……

一声短促、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之意的轻笑,突兀地打断了影寒内心的祷词。

她倏地睁开眼,困惑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齐思瞒。他正弯腰拿起靠在旁边一棵松树下的铁锹,锹头沾满了干涸的泥块。他甚至没有再看影寒一眼,只是朝手心啐了一口,双手握紧锹柄,对着旁边一块预留的空地,狠狠地、沉默地挖了下去。铁锹刺入泥土,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噗噗”声,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影寒的手还维持着合十的姿势,僵在半空。那声讥笑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善意,让她感到一阵难堪和不解。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吗?为逝者祷告,难道不是一种最基本的……善意?

“觉得委屈?”云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不知何时站到了影寒身边,目光同样落在奋力挖土的齐思瞒背影上。“对他们来说,”云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挖土声:“死了,就是死了。一抔黄土,万事皆休。你的祷告,无论多么虔诚,你的信仰,无论多么坚定,都不会让冰冷的尸体多一分暖意,也不会让消散的灵魂重新凝聚一丝一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座座简陋的坟茔,眼神复杂,有痛楚,有追忆,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战斗,就必然伴随着死亡。死亡,也不会因为你的祈祷和眼泪而停下它收割的脚步。未来躺进这里的,只会越来越多,绝不会减少。这是条没有尽头的血路。”云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浸透了血与火的疲惫和了悟。

“而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在一次次被追杀、被围剿、在绝望中一次次挣扎求生的逃亡路上,我们早就明白了——信仰的神明,或许能在你活着冲锋时给你一点虚幻的勇气,让你变得‘勇猛’无畏。但当你真正战败,被逼入绝境,利刃加颈,死亡临头的那一刻……”云依微微侧过头,看着影寒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信仰的神明,不会降临。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挥出的拳头,只有你还能奔跑的双腿,只有你身边……可能同样自身难保的同伴。所以,我们这群‘弃子’,早就把神明……丢在身后了。我们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武器,和身边还能喘气的……活人。”

孤独。

云依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影寒。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在无边黑暗中只能独自挣扎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原来齐思瞒的讥笑,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这残酷世界本身,针对所有在死亡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的慰藉。她的祷告,在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上,确实……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天真。

影寒合十的双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云依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另一扇沉重的大门。如果祷告无用,那么……力量呢?她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脖子上那对冰冷的指环。如果她的异能足够强大……如果她真的能触及那“具临”的禁忌领域……那么,复活,是否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冰冷的泥土下,是否还能重新焕发生机?这个念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一种混合着希望与巨大责任感的沉重瞬间压了下来。是的,这比任何祷告都更实际,也更……艰难。这条路,漫长而荆棘密布。

“噗!噗!噗!”

铁锹与泥土搏斗的声音单调而沉重,是这片寂静墓园里唯一的节奏。齐思瞒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下锹都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量,泥土被大块大块地掘起,甩到一旁,很快堆成了一个小丘。异能者的强悍体能在这一刻展现无遗,深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湿漉漉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岩石,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把锹,这个坑,和坑边沉默的包裹。

影寒和云依都沉默地看着。影寒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齐思瞒的动作,看着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看着他每一次发力时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的衣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翻涌。那里面混杂着对齐思瞒此刻心境的感同身受的痛楚,有对即将被掩埋的年轻生命的哀悼,更有云依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清晰而急迫地在她心中燃烧起来。

深坑终于挖好了。边缘整齐,深度足够。齐思瞒停下动作,将铁锹猛地插进旁边的泥土里,锹柄兀自颤动。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被破旧防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轮廓上。这一次,他的动作异常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沉睡者。他弯下腰,双臂穿过包裹下方,稳稳地将蒙幽的遗体托起,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将其放入深坑的底部。他甚至还蹲下身,仔细地将防雨布的几个边角掖了掖,像是在为远行的旅人整理最后的被褥。

泥土重新落下。齐思瞒没有再借助工具,直接用手捧起大捧大捧潮湿沉重的泥土,覆盖上去。他的动作不再迅疾,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和专注。每一捧土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泥土渐渐覆盖了深色的防雨布,隆起,最终形成了一个与旁边那些坟茔并无二致的小小土包。新鲜的泥土气息弥漫开来。

齐思瞒直起身,走到云依带来的大帆布袋旁,从中拖出一块沉重的、约莫半人高的厚实铁板。铁板边缘粗糙,带着未打磨的毛刺。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那剑刃在阴雨天里依旧闪着幽冷的寒光。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沉稳有力,剑尖点在冰冷的铁板上,发出刺耳的“滋啦”声。铁屑随着他刻画的轨迹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泪滴。

“无——名——”

两个大字,被他用尽力气深深地刻入铁板,每一笔都带着千钧之重,刻痕深得几乎要穿透铁板。笔画刚劲,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决绝,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永远钉在这片土地上。刻完名字,他略一停顿,又飞快地刻下两个小字:“之墓”。随即,他双手握住铁板两端,走到新坟前,双臂肌肉贲起,猛地将这块沉重的墓碑狠狠砸下!

“噗嗤!”铁板下沿深深楔入湿润的泥土,稳稳地立在坟茔之前,像一道沉默的界碑,宣告着一个年轻生命的彻底终结。

齐思瞒拿起酒壶,将壶中最后一点酒液,全部、一点不剩地倾倒在这座崭新的墓碑前。清冽的酒水冲刷着铁板上新鲜的刻痕,洗去些许铁屑,在名字的凹槽里短暂地汇聚,又迅速渗入泥土。

“小伙子,”齐思瞒开口了,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刻意为之的轻松,甚至故意扬了扬下巴:“你不是从小就怕黑吗?连晚上起夜都得拉着个人陪着?现在好了,躺这儿了,黑……也就不用怕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那弧度却僵硬得如同冻僵的面具:“呵,真是……翅膀硬了,胆儿肥了是吧?以前连杀只鸡都吓得往后躲,连只耗子都不敢踩死的怂包,现在……”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尖锐的愤怒和痛楚:“居然敢!敢对你齐哥我动手了?!啊?!”

这质问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墓园里炸开,震得松枝上的雨水都簌簌落下。影寒的心猛地揪紧。

齐思瞒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冰冷的墓碑,仿佛要穿透泥土,将那个不听话的小子揪出来:“该!活该你躺这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下次!下次再敢这样没大没小!再敢这么莽!老子就……”他猛地顿住,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在齿间碾磨着,那个呼之欲出的、严厉的威胁,最终却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带着无尽辛酸和无奈的词:“……就打你屁股……”

最后五个字出口的瞬间,那强撑的凶狠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和悲凉。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座新坟,大步走到云依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那个更大的、装满烈酒的行军酒囊。

他拧开囊塞,浓郁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仰起头,不是用杯,而是直接对着囊口,狠狠地、贪婪地灌了下去!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线,灼烧着喉咙,冲入胃袋。大量的酒液来不及吞咽,顺着他刚硬的下颌、脖颈肆意流淌,浸透了本就湿透的衣襟,与雨水汗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狂放与悲怆。

“咳!咳咳……”他呛咳了几声,却毫不在意,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甩掉混合着酒水、雨水和不知名液体的水滴。他重新举起沉甸甸的酒囊,面对着小广场上那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十八座沉默坟茔,手臂抡圆,酒囊高高扬起!

“兄弟们——!”他嘶声呐喊,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雨幕,在松柏林间震荡、回响,充满了不甘的愤怒,深沉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承诺:“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他环视着每一座墓碑,目光如炬:“只要我齐思瞒!这口气还在!只要老子还能爬得动!”他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以后!隔一段时间!老子就来看你们!带酒来!老子活着喝得起什么!就请你们喝什么!管够!”

“干——!!!”

最后一声嘶吼,如同炸雷般从他胸腔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带着对命运最不甘的控诉,带着对逝者最深沉的祭奠,也带着对生者最沉重的鞭策!他再次仰头,将酒囊中剩余的烈酒,如同倾泻的瀑布般,疯狂地灌入自己口中!酒水混杂着泪水还是雨水,已经无人能分辨,顺着他仰起的脖颈肆意奔流,浸透了衣衫,也浸透了脚下这片埋葬着他至亲兄弟的土地。

那一声“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带着生离死别的重量,狠狠地撞在影寒的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瞳孔因巨大的震撼而微微收缩。她看着那个在雨中狂饮、如同浴血战神般嘶吼的男人,看着他脚下那片新覆的泥土,看着周围那些沉默的旧坟……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悲伤、敬畏、以及无比强烈的渴望——对力量的渴望,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汹涌奔腾起来。

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新坟的泥土,冲刷着铁板墓碑上“无名”两个深刻的字,也冲刷着齐思瞒脸上纵横的液体。云依静静地站在一旁,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膀,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最终,却只是几不可闻地、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瞬间就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ps:

源初异能铭刻,目前排名第二十九,暂无继承者,上一任继承者为影寒母亲叶轻漪,死于城市守护之中,战死时等级仅六级。

铭刻,可将自己所受痛苦放大数倍以后施加于他人之身,但受到伤害时,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将受到自己所受伤害痛苦的数倍之上,而倍数,则在自己实力提升之间无上升,至少目前所知并没有发现存在上限。

而在那一夜死在影寒母亲铭刻异能之上的掠食者,光十五级的,就死了十二个,而影寒的母亲,也是一场战斗便完成了百人斩成绩的人,只可惜这份成绩已无人认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