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社死的现场（1/2）

次日。

哗啦啦……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校园，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巨大绒布，将午后的光线吞噬殆尽。细密的雨丝，起初还带着几分温柔，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一张冰冷潮湿的网，笼罩着教学楼、林荫道和空旷的广场。雨滴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鼓槌在敲打世界的鼓面。

影寒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站在教学楼那气派的玻璃拱门下，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望着眼前朦胧的雨幕，一丝无奈悄然爬上心头。早上出门时还是阳光明媚，谁料这夏末的雨竟如此不讲道理，说来就来，声势浩大。她没有带伞的习惯，或者说，她总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被雨困住。显然，今天幸运女神休假了。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影寒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针织开衫，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看着匆忙奔跑、伞花盛开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不防水的浅口小皮鞋，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等了，等这阵急雨过去，或者……等雨势稍小一点再冲回宿舍。反正，她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倔强的耐心了。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影寒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滴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心思早已飘回了宿舍温暖的被窝和那本只看了开头的小说。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殷勤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雨声的单调旋律。

“同学……一起走吧？你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的伞，”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点炫耀：“还是比较大的。”

影寒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某潮牌卫衣、头发刻意抓出造型的男生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举着一把……伞？她定睛一看，差点没绷住表情。那所谓的“大伞”，撑死了也就比单人伞宽那么一丁点，伞面上印着幼稚到极点的卡通恐龙图案，颜色俗艳。

别说两个人，就是体型稍大点的一个人，估计也得淋湿半边肩膀。更别提那男生脸上堆起的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油腻和算计，眼神还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影寒心里瞬间拉响警报，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大伞？这分明是来占便宜的借口，外加品味堪忧！”她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多年养成的礼貌教养还是让她迅速调整表情，挤出一个标准而疏离的社交微笑，声音清晰但冷淡：“很抱歉，我有人来接的，谢谢同学了。”她刻意强调了“有人来接”，希望能让对方识趣点离开。

然而，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类型。

“诶，不对吧？”那男生非但没走，反而往前凑了一步，脸上带着一种自以为看穿一切的得意笑容，“我都看着你站了快半个小时呢，要有人接早该来了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仿佛在拆穿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言。更过分的是，他竟然又靠近了一步，一只手甚至试探性地、带着明显的意图朝影寒的肩膀揽了过来，那架势，分明是想把她强行“塞”进他那把可笑的卡通小伞下，制造一个被迫的亲密接触。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影寒的喉咙！“靠！还真是个变态！居然被这种货色暗中观察了半个小时？”

这认知让她浑身汗毛倒竖，恶心得不行。她清晰地看到了对方脸上那层叠起伏的青春痘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恐慌和厌恶让她本能地后退，只想离这个恶心的源头越远越好。

嘭！

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温热而坚实的屏障。那触感并非冰冷的玻璃或墙壁，而是带着体温和弹性的……胸膛？

影寒惊愕地仰起头，视线沿着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向上攀爬，撞进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里。那张熟悉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庞，此刻正微微低垂着，俯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嗨呀，”齐思瞒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介于慵懒与戏谑之间的磁性，清晰地穿透雨声，落入她耳中，“又遇到麻烦了吗？我的小公主，需要你的骑士为你解决麻烦吗？”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扫过那个僵在原地的搭讪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影寒刚想反驳“谁是你的小公主”，甚至想质问“你怎么又阴魂不散”，话还没出口，手腕就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稳稳握住。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传来，她被轻轻一带，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旋转了半圈，稳稳当当地站到了齐思瞒的身侧。

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瞬间将她与那个令人不适的男生隔开，带来一种莫名的、令人心安的庇护感。

齐思瞒的目光落在那位“恐龙伞”男同学身上，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的温度却降了下来。他向前踏出一步，看似随意地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掌，精准地、分量十足地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抱歉同学，”齐思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收起你的‘童心’，去找别人吧。”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搭讪男生的脸色“唰”地变了。

只见他肩膀猛地一沉，身体不自觉地佝偻下去，那张原本带着得意和猥琐的脸瞬间痛苦地拧成了一团，龇牙咧嘴，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他感觉按在自己肩上的根本不是一只手，而像是一把沉重的铁钳，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嘶——哎哟！疼疼疼……”男生连声哀嚎，刚才那点龌龊心思瞬间被剧痛碾碎，只剩下求饶的本能：“抱…抱歉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就走！这就走！”

齐思瞒的目的显然达到了。他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手上的力道瞬间撤去，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压力从未存在过。

“慢走。”齐思瞒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那男生如蒙大赦，捂着酸痛的肩膀，连那把幼稚的卡通伞都顾不上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雨幕里，背影狼狈不堪。跑出十几米远，大概是觉得安全了，又不甘心地回头，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影寒听见的音量嘀咕道：“切…装什么装…让自己女朋友在雨里等这么长时间，算什么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嫉妒和挑拨。

齐思瞒挑了挑眉，对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影寒，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带着点讨好的意味：“那家伙明显是嫉妒我帅，挑拨离间呢，你可别信啊。再说了，”他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经，“我可是公认的暖男，宇宙第一暖。”

然而，预想中影寒的回应——无论是嫌弃的吐槽还是感激的道谢——都没有出现。齐思瞒有些诧异地发现，影寒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探究，甚至……一丝锐利的警惕？

“怎么了？”齐思瞒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还是今天的发型特别帅？”

影寒没有回答。她抿了抿唇，突然撇着嘴，像只发现了可疑气味的小猫，垫着脚尖，开始绕着齐思瞒慢悠悠地转圈。一圈，两圈……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笔挺的黑色风衣，扫过他看似随意挽起的衬衫袖口，扫过他修长的双腿，甚至弯腰快速扫了一眼他干净的鞋底。

“诶？！你干嘛？！”齐思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影寒？小寒寒？你…你神经了吗？找什么呢？”

影寒充耳不闻，继续她的“搜查”。她甚至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他外套口袋外面按了按，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仿佛在确认有没有隐藏的口袋或者夹层。最后，她站定在他面前，仰起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审判”火焰，之前的疑惑彻底被一种“我抓到你了”的笃定取代。

“说！”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像只炸毛的小兽：“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摄像头了？还是窃听器！快点！老实交代！”她往前逼近一步，气势汹汹，“别跟我说什么‘好巧啊又遇到了’、‘缘分啊’这样的屁话！骗鬼呢！怎么解释？解释解释为什么每次！我是说每次！我有麻烦的时候，无论大小，你都能像装了gps定位一样，‘嗖’地一下及时出现？！还有……”

影寒顿了一下，最后的疑问还是压住了没有问出来，城市守护者到底是不是齐思瞒……

虽然最后一句话没问出来，但不耽误影寒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小脸因为气愤和激动而微微泛红：“图书馆书架倒了差点砸到我，你在旁边！食堂有人插队挤到我，你正好排后面！上次晚上走小路差点踩空下水道，你就在路灯下！还有那次体育课差点被篮球砸到……这次更离谱，连这种恶心人的搭讪你都能精准卡点！如果不是我百分百确定我的房间门锁完好，你绝对不可能溜进去，我甚至怀疑！怀疑我晚上睡觉翻个身不小心摔下床，你都能立刻从床底下钻出来接住我！”

影寒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齐思瞒的鼻尖：“巧合？一次两次是巧合，十次八次就是蓄谋！就是监视！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高科技玩意儿？不说我就喊了！让保安过来，把你这个冒牌大学生抓起来扔出去！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整天神神秘秘！”

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齐思瞒有点懵。他听着影寒列举的种种“巧合”，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这小妮子的观察力和直觉也太敏锐了吧！……齐思瞒的额角悄悄渗出一滴冷汗。

“诶别别别！姑奶奶！小祖宗！冷静！千万冷静！”齐思瞒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脸上堆满“真诚”的苦笑，同时飞快地扬了扬一直提在左手的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某知名餐厅logo的保温手提袋：“天地良心！我真没有监视你！你看！我是奉付阿姨的懿旨，担心她宝贝女儿在学校吃不好，特意跨越半个城市，顶风冒雨来给你送御膳的！”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子口，露出里面精致的双层保温饭盒，还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印着影寒最喜欢的奶茶店标志的热饮：“喏，你最爱的芋泥波波奶茶，三分糖去冰，热的！付阿姨说你体寒，这种天气喝点热乎的舒服。我这不是怕耽误了，紧赶慢赶跑过来的嘛！刚到门口就看到那不开眼的家伙想占你便宜，这我能忍？”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甚至带着点“快夸我”的委屈巴巴。

影寒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和手提袋之间来回扫视。饭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出来，还有那熟悉的奶茶包装……自己妈妈确实经常干这种事，也经常使唤齐思瞒跑腿。这个理由…似乎…勉强说得通？心里的疑虑稍微消散了一丝，但那股被“监视”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她哼了一声，暂时收起“审判官”的姿态，但眼神依旧带着警告：“最好是这样！哼！如果让我发现你敢用什么手段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齐思瞒的腰腹以下，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核善的微笑，同时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做了一个极其形象又极具威胁性的“咔嚓”动作，“我就让小白帮你‘净身’！给你‘咔嚓’了！彻底解决烦恼！说到做到！”

齐思瞒只觉得胯下一凉，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双腿，脸上那讨好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连连点头如捣蒜：“不敢不敢！绝对不敢！我对灯发誓！对…对奶茶发誓！”心里却暗自叫苦：小白的爪子有多锋利他可是见识过的，影寒这丫头狠起来，绝对是认真的！而且“监视”这个词……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在“监视”啊！自己的职责不就是时刻关注并保护影寒吗？这简直是精准踩雷！

“谅你也不敢！”影寒终于收回了那可怕的“剪刀手”，傲娇地一甩长发，顺手一把夺过齐思瞒手里的奶茶，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来，让她冰冷的手指舒服了一点。“走吧！”她命令道，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点大小姐的颐指气使，“送我去食堂，我饿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齐思瞒带了伞。

“好嘞！”齐思瞒如释重负，连忙应声。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时，动作却顿住了。他空着的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摸索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影寒捧着奶茶喝了一口，香甜的味道让她心情稍微好了点，正等着齐思瞒撑伞，却发现对方杵在原地没动，表情还怪怪的。“走啊？愣着干嘛？”她催促道。

“呃……”齐思瞒挠了挠后脑勺，眼神开始飘忽，笑容也变得有点心虚：“那个…影寒啊…”

“有话快说！”影寒不耐烦地皱眉。

“伞…伞呢……”齐思瞒小心翼翼地问，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伞？”影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扫向他空着的双手，“对啊！伞呢？你出门给我送饭送奶茶，难道没带伞？淋着来的？”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思瞒身上那件看起来还算干燥的风衣。

“在…在…在那里…”齐思瞒的脸更红了，眼神躲闪着，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玻璃拱门外，瓢泼大雨笼罩的区域。然后，在影寒疑惑的目光转过去之前，他飞快地用双手食指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一脸“我准备好迎接风暴了”的悲壮表情。

影寒带着满腹狐疑，顺着齐思瞒指的方向，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望去——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