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无声之伤(1/2)

城市联盟赛如同一场席卷全球的飓风,将世界各地的目光、欲望和人群,疯狂地吸向风暴的中心——梵蒂城。

而这座光明教廷的心脏,那森严壁垒、向来只对“圣洁者”与“被选中者”敞开的内城,此刻史无前例地撤下了它高贵的门槛。官方宣称这是“神恩浩荡”,是“与民同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盛宴,一场将信仰、力量、财富与苦难共同烹煮的巨型坩埚。人流,如同浑浊的潮水,冲破了古老的闸门,涌入这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由此诞生的内城夜市,并非规划中的华美庆典,而是光鲜与混乱、古老与现代、神圣与卑贱强行媾和后产下的畸形画卷。它被光明教廷刻意地压缩在两条狭窄、曲折、仿佛城市排泄通道般的街巷里。

这里,成为了被允许进入内城“朝圣”的底层平民、投机商贩、流浪者乃至乞丐唯一的喘息之地。对异能者和富商巨贾而言,内城是通往力量与机遇的殿堂;而对蜷缩在这两条街巷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里只是他们能沾到一点“圣城”余温的缝隙,是祈求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使仆从”们指缝间漏下些许恩赐的祭坛。

一枚异能者不屑一顾的低阶能量币,可能就是一个乞丐全家几天的口粮;一件被淘汰的、带有微弱祝福的旧衣,或许就能在寒冷的冬夜救下一命。因此,尽管被圈禁在方寸之地,当教廷的巡逻飞艇低空掠过,投下冰冷的光束时,人群中仍会爆发出参差不齐却饱含卑微感激的“哈利路亚”呼声。

此刻,夜色如同浓稠的油墨,浸透了狭窄的街道。然而,真正的黑暗早已被驱逐。无数闪烁跳跃、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全息霓虹招牌,如同赛博丛林里饥渴的电子怪兽,争相恐后地撕扯着行人的眼球。

它们的光污染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迷幻的紫红,星辰与月光彻底消失无踪。摊位密集地挤在道路两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汹涌的人潮挤垮。售卖的商品光怪陆离到了极致:最新款的赛博义肢流光溢彩,旁边就堆着沾满油污、拆解下来的二手零件;散发着危险甜腻气味的违禁神经药剂“极乐鸟”,被堂而皇之地摆在印着教廷天使图案的发光货架上;散发着劣质蛋白香气的合成章鱼烧滋滋作响,摊主旁边就是兜售据称浸泡过“圣水”、能带来好运的廉价水晶的骗子;一个摊位上挂着全息投影的“战斗天使”性感海报,紧邻的摊子却在贩卖粗糙的、据说是古代遗迹出土的“异端护身符”。

空气不再是单纯的混合物,而是一种粘稠、沉重、具有物理压迫感的实体。廉价香料的辛辣(孜然、辣椒粉、刺鼻的工业香精)如同无数根小针,刺激着鼻腔黏膜;劣质机油和金属摩擦产生的臭氧味则顽固地盘踞在喉咙深处;劣质酒精(主要是用工业乙醇勾兑的“圣光烈酒”)挥发出的酸腐气息混杂其中;而最基础、也最无法忽视的,是数十上百万人摩肩接踵时,身体蒸腾出的汗味、体味、食物残渣发酵的馊味,以及排泄物在不远处阴暗角落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恶臭。

这些气味分子在霓虹灯烘烤下,在拥挤人群的体温中不断发酵、升腾,形成一层令人作呕的、肉眼几乎可见的浑浊气浪。声音更是混乱到了极致:商贩声嘶力竭、带着各地口音的电子扩音叫卖;廉价音响里震耳欲聋、节奏狂暴的电子乐鼓点;人群的喧哗、争吵、狂笑、哭泣;远处教廷圣歌庄严肃穆的吟唱通过巨型喇叭传来,却与近处某个摊位上播放的色情全息影像的呻吟交织在一起;巡逻机甲沉重的脚步声和引擎低吼;乞丐的哀求和路人厌烦的驱赶声……这一切汇合成一股庞大、混沌、永不停歇的“嗡嗡”声浪,如同无数只饥饿的苍蝇在颅内盘旋,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和神经的承受极限。

在这片沸腾的、散发着堕落与求生欲的泥沼中,影寒的身影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坚冰,格格不入,却也瞬间吸引了无数粘稠的目光。

为了尽可能地隐藏自己,她换上了一件异常宽大的黑色连帽衫,那布料粗糙厚重,几乎将她整个身体都吞噬进去。帽子被拉得很低,低到极限,帽檐的阴影完全覆盖了她的额头和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线条清晰却毫无血色的下颌,以及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透着一股倔强和隐忍的嘴唇。这身装束在光怪陆离的霓虹下本该毫不起眼,然而,一个致命的细节出卖了她。

在她偶尔抬手拂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帽檐,或是无意识地用手臂格挡过于靠近的路人时,那宽大的袖口会向上滑落一小截。仅仅是几厘米的暴露,却足以让周围所有窥探的眼睛瞬间聚焦——那是新生的右臂!

从肘部以下,覆盖着一层触目惊心的、娇嫩的粉红色皮肤。那颜色太过新鲜,太过脆弱,与周围健康或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对比,仿佛一块刚刚被粗暴缝合上去的、不属于她的血肉。粉嫩的表皮之下,隐约可见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蓝色血管,昭示着这肢体正处于极其敏感和脆弱的阶段。这鲜明的“伤疤”,像一个无声的标签,在喧嚣混乱的环境中,精准地指向了她的身份——那个在直播镜头前,手臂被圣焰加尔文焚烧殆尽、靠着同伴牺牲才侥幸晋级的“幸运儿”。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四面八方射来。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嫌恶的、幸灾乐祸的……它们黏在她的新生手臂上,黏在她低垂的帽檐上,黏在她缓慢而谨慎的每一步上。这些目光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带着无声的评判,仿佛要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黑衣彻底剥开,将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暴露在霓虹灯下供人观赏。

影寒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的目光低垂,帽檐的阴影下,眼神沉寂得如同万年冰封的湖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化不开的阴郁和寒意。

她的步履异常缓慢,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重伤初愈后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脚掌试探性地落下,脚跟再缓缓跟上,身体重心小心翼翼地转移,仿佛脚下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布满裂纹、随时可能崩塌的薄冰。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更像是一种灵魂的疲惫,一种对周遭一切喧嚣和恶意的本能疏离。

新生右臂传来的幻痛从未停止。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时而灼热如烙铁烫烧、时而冰冷如万针穿刺的诡异痛楚。更糟糕的是,残留体内的神经毒素像狡猾的毒蛇,时不时在肌肉和神经末梢发动突袭,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麻痹感和失控的抽搐。

强行离开重生单元带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痛。冷汗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不适。然而,她依然固执地前行。

重生单元里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和营养液气味,那象征着无力和伤痛的封闭空间,让她感觉自己更像一具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而这里,尽管浑浊、尽管充满恶意,但那沸腾的烟火气、那混乱的生命力,那刺鼻却真实的汗味和食物气息……却让她那几乎被伤痛和绝望冻僵的灵魂,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哪怕这种“活着”,伴随着如此剧烈的痛楚和无处不在的审视。

李玄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行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他换下了千篇一律的病号服,穿上了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藏青色改良道袍。道袍宽大,遮掩了他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但在周围那些闪烁着荧光、造型夸张的赛博服饰映衬下,这身古朴的装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误入未来的古代幽魂。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苍白,颧骨微微凸起,眼窝下有深重的阴影,但气息比影寒要沉稳一些,至少脚步没有那般虚浮。然而,眉宇间凝聚的那股忧虑和疲惫,如同磐石般沉重,挥之不去。他的眼神锐利而警惕,如同扫描雷达,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那些过于靠近的人影,那些在阴影里闪烁不怀好意的眼神,那些可能隐藏危险的摊位角落……同时,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系在影寒身上,敏锐地捕捉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停顿,每一次呼吸节奏的改变,那只新生手臂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蜷缩。他更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个在喧嚣浊世中,固执地守护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的道士。

当他们真正踏入夜市最拥挤的主街时,一股无形的涟漪以他们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并非寂静,而是喧闹的声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低了一个层级。那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依旧存在,但其中属于他们周围的声音——交谈声、叫卖声、笑声——却诡异地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目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骤然聚焦!目光中蕴含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悸:震惊、好奇、怜悯、轻蔑、嫉妒、赤裸裸的敌意……以及更多无法言喻的、如同观看珍稀动物般的猎奇心态。这些目光带着粘稠的实质感,紧紧缠绕着他们,伴随着压抑不住、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或高或低,或清晰或模糊,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信息流,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耳朵:

“快看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是她!我认得她!直播里那个!叫影寒!最后一战……我的天,胳膊都烧没了!”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年男人,指着影寒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病态的兴奋而有些颤抖。

“对对对!就是她!第十七名那个‘联合单位’里的!靠,那只新胳膊……粉得瘆人,看着就疼得慌……”他旁边的同伴,一个穿着印有赞助商广告t恤的年轻人,啧啧有声,眼神里混杂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旁边那个是李玄风?那个用黄纸片打架的华夏符箓师?啧,看着也够呛,脸白得跟鬼似的……他们俩真从那种地方活下来了?命真硬啊!”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挎着菜篮,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哼!命硬?我看是踩了狗屎运轮空才晋级的废物!”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是一个穿着相对考究、眼神却充满戾气的年轻男子,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和轻蔑,“二合一才勉强挤进去,凭什么?老子辛辛苦苦训练,连初选都没过!这种垃圾,等着吧,下一轮擂台,看他们怎么被碾成渣!”

“就是!那个道士打扮的,装神弄鬼!第一轮赢得也够狼狈的,听说符箓都差点用光了,才耗死对手,丢人!”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充满了对“异端”力量的鄙夷和不信任。

“喂喂,听说他们是被‘净化者’大人搞成这样的?真的假的?我在观赛场另外一侧,离得太远,光看见一片火海了!现在网上的视频都被教廷管控得厉害,有没有在现场的兄弟知道细节?”一个戴着智能眼镜、看起来像是情报贩子的家伙,压低声音向周围的人打听,眼神闪烁。

“那个齐思瞒呢?不是绑定的吗?怎么没一起?是不是已经……呃……”一个声音带着试探性的恶意,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刚才说道士打扮的,他叫李玄风,听说他那些黄纸片威力不小……要不要去问问有没有护身符卖?搞一张戴戴,说不定能沾点光,保个平安啥的?”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对神秘力量的敬畏和投机心理。

“妈妈……那个姐姐好可怕……”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指着影寒帽檐下的阴影,小声嘀咕。她的母亲,一个虔诚的光明教徒,立刻紧张地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眼神警惕地扫过影寒,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后退几步,嘴里还低声念叨着:“别乱看!那是被圣焰净化过的异端气息,不干净,离远点……”周围几个同样带着孩子的父母,也下意识地拉着孩子绕道而行,脸上写满了对“不洁者”的排斥。

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小商贾或低级教廷文员模样的人,皱着眉头,远远看到影寒和李玄风走来,便刻意地、带着明显嫌弃地绕开他们将要经过的区域,仿佛靠近会沾染上什么晦气或疾病。他们的动作无声,却比任何辱骂都更具侮辱性。

就连那些原本吆喝得声嘶力竭的摊主,当影寒和李玄风走近他们的摊位时,声音也会不自觉地停顿一下,眼神闪烁,脸上堆起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僵硬。

他们快速地在影寒新生的手臂、李玄风破旧的道袍上扫过,眼神复杂——有对伤者的怜悯,有对潜在麻烦的忌惮,有对“名人”的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想惹祸上身”的疏离和回避。卖合成肉夹馍的摊主,在影寒无意识靠近时,甚至下意识地将冒着热气的烤炉往自己身后挪了挪。

这些声音,这些目光,这些无声的排斥……如同无数根冰冷湿滑的触手,缠绕着影寒的脚踝,攀爬上她的脊背,试图将她拖入名为“耻辱”和“异类”的深渊。它们并非狂风暴雨,而是无孔不入的阴冷潮气,一点点渗透,一点点腐蚀。

影寒帽檐下的阴影仿佛更深、更浓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尊没有听觉的雕塑,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目光依旧低垂,固执地只盯着前方几步远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安全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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