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年空心,她不知(2/2)
现在,神像自己走了。枷锁突然断裂,他自由了,却也失去了重心。他不必再对谁忠诚,因为那个需要他忠诚的对象,已经单方面解除了这份无形的契约。
“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喜欢别人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带着一种陌生的罪恶感,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强烈的解脱。他终于卸下了那副沉重的、自我赋予的“痴情”铠甲。他不再需要觉得“对不起”柳晴雯了,因为是她先“背叛”了这场他独自上演的忠诚戏码。他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完成感”:这十年,我对得起你,柳晴雯。我把最好的心意都给了你,虽然你从未知晓。现在,我们两清了。
这种“两清”的想法,成了他转向的最强有力的心理支撑。他要开始另一种生活模式,一种他曾经暗自鄙夷,如今却觉得无比“现实”和“轻松”的模式。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内心只装得下一个人的陈武桢了。他刻意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将自己投入了过去他避之不及的社交场。他开始同意所有相亲安排,同时和不同的女孩见面、聊天、吃饭、看电影。
他变成了一个可以“谈情”的“现实男”。他对a女称赞她的笑容甜美,和b女讨论最新的电影,又能和c女聊起职场趣事。他熟练地运用着社交技巧,恰到好处地表达关心,若即若离地制造暧昧。他的时间被分割,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他的情感变成可以量化的“投入”与“产出”计算。
这不再是发自内心的悸动,而更像一种程式化的表演。他像一个刚刚卸任的禁欲主义者,突然闯入了繁华的市集,用放纵来填补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空虚。他需要这种“同时进行”的繁忙感,来证明自己已经“走出来”了,证明自己不再是被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束缚的可怜虫。
然而,在深夜应酬完回家,独自卸下所有面具时,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陌生的男人,会感到一瞬间的恍惚。那个为了柳晴雯一句话能暗自欢喜一星期的少年,那个因为一次偶遇就能心跳加速的青年,已经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可以冷静分析相亲对象条件、可以同时经营好几段“可能”的关系的“现实”男人。他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自由,却也永远地失去了那种为一个人、一份情就能倾尽所有的、笨拙而珍贵的的能力。
他的改变,是一种投降,对现实的投降。他告别了那个苦苦守候的痴情人,主动选择成为一个在情感市场上精于计算的普通男人。这场转变,与其说是新生,不如说是一场带着悲凉底色的、清醒的自我流放。
陈武桢的改变,是迅疾而外显的,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复出”演出。他首先将舞台选在了最日常的职场。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与年轻女同事保持一种有距离的、近乎拘谨的礼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大方”。他开始参与办公室里的轻松谈笑,甚至会主动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新来的实习生小妹捧着咖啡不小心差点滑倒时,他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用一种以前绝不会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小心点,这杯咖啡洒了,咱们组今天上午的‘精神燃料’可就断了。”
这种打情骂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停留在安全线内,却明确地释放出信号:看,我现在是一个可以接触、可以调笑、有血有肉甚至有几分风趣的男人,而不再是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周遭异性视而不见的“木头人”。
他的社交媒体动态也悄然变了风格。曾经是半年不见一条更新,偶尔转发也是些晦涩的音乐或文章链接。如今,他会发一些看似随意的照片:周末去打了羽毛球,同事聚餐的干杯特写,甚至是一张风景照配文“天气不错,适合出发”。每一张图片,每一段文字,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的生活很充实,我敞开着,欢迎光临。
而主战场,则是在那一场接一场、有时甚至需要他动用excel表格来安排时间的相亲上。他见了公务员、教师、设计师、银行职员……他与她们聊最新的电影,讨论热门旅行地,倾听她们的职场烦恼,也适时地展示自己还算稳定的工作和有前景的未来。他像一个训练有素的面试官,又像一个殷勤的男伴,在不同的对象间切换着最合适的模式。
与a女士吃完精致的法餐,他可以接着和b女士在喧闹的火锅店谈笑风生;下午刚和c女士在咖啡馆进行了充满哲思的深度交流,晚上就能和d女士在电影院分享一桶爆米花,对商业大片的情节点评一二。
他发现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天赋”:能够将注意力均匀地、像撒胡椒面一样,撒向不同的目标。他的时间、精力和那点所剩无几的热情,被切割成许多份,每一份都刚好够维持一段“有发展可能”的关系。他不再像对待柳晴雯那样,将全部的情感能量孤注一掷。现在,他讲究的是“分散投资,降低风险”。
他甚至开始以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态度,在心里为这些女孩打分、分类。这位适合结婚,那位适合恋爱,另一个则只是不错的玩伴。他享受着这种掌控感,这种仿佛能驾驭情感的错觉。他告诉自己,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现实、高效、不拖泥带水。
然而,每当深夜归来,卸下一身热闹的“行头”,独自面对满室寂静时,那种巨大的虚无感便会汹涌而至。他会在那些与不同女孩的聊天记录里穿梭,感觉自己像个情感领域的快递员,精准地投递着预先包装好的关心和幽默,却找不到一件真正属于自己内心的、滚烫的货物。
他的改变,看似是从“痴情专一”走向了“洒脱不羁”,但实际上,他是从一座自我建造的孤岛,逃入了一片人声鼎沸的沼泽。他获得了表面的喧嚣,却失去了内心的锚点。他以为自己在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他只是换了一种更复杂、更疲惫的方式,来逃避那个真正需要面对的空洞——那个柳晴雯离开后,以及那个曾经的、相信永恒的自己也随之死去的,巨大的空洞。他现在的“大方”和“活跃”,不过是覆盖在这片废墟之上,一层薄薄的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