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年空心,她不知(1/2)

陈武桢的情感状态,如同一座被精确爆破的纪念塔——外表看似瞬间崩塌,内里却经历着缓慢而痛苦的解体。

那些关于柳晴雯的记忆碎片,如今都变成了危险的玻璃渣。他想起她笑时眼角细细的纹路,曾经觉得那是晴天的涟漪,现在回想起来,每一道都像裂痕,提前预示了今日的支离破碎。她说过喜欢深秋的银杏,他就总在银杏叶最金黄的那几天,特意绕路从她单位楼下经过,幻想一场偶遇。如今满街银杏又如期而至,他却像个绕开事故现场的车辆,宁愿多走三公里也不愿再经过那里。

最折磨的是那些无处安放的“如果”。如果当初他更勇敢一点,如果那天下雨他带了伞,如果他在某个关键瞬间做了不同的选择……这些假设像幽灵般在深夜造访,带着诱人的光亮,等他靠近才发现都是冰冷的磷火。

他的生活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失重感。早晨煮咖啡会莫名多磨一份豆子,听到某首老歌会下意识掏出手机想分享,直到看见通讯录里那个被置顶却再也不会拨通的号码,才像从梦中惊醒。原来她早已成为他世界的坐标系,如今坐标消失,他像颗迷航的卫星,在真空里飘荡。

朋友们试图安慰,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他觉得时间不是医生,而是个蹩脚的装修工,只是粗糙地把废墟掩盖起来。表面上他照常工作、社交、生活,甚至能得体地微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微笑是画上去的,颜料下面是裂缝。

有时他会产生荒诞的错觉,觉得这一切只是个漫长的噩梦,天亮就能收到她的消息。可每个清晨醒来看见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都在提醒他:那个有她的世界已经永远关闭了入口。

他变成了自己世界的局外人,站在回忆的废墟上,像个固执的守墓人,守护着一座空坟。而最悲哀的是,连这悲伤都失去了正当性——她从来不属于他,他的崩溃都显得师出无名。

也许真正的崩塌不是失去她,而是失去了那个相信“可能”的自己。如今废墟之上,连哭泣都显得矫情,只剩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怎么都散不去的、往事的烟尘。

陈武桢试图在废墟上寻找一种悲壮的秩序。他对自己说:看啊,这十年,你的心像一座神殿,只供奉一尊神。这难道不是一种罕有的忠诚吗?尽管这尊神像从未属于你,甚至不知道她自己被如此供奉着。

这种自我安慰,带着一种剜心剔骨的酸楚,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悲剧式的精神贵族,用十年的单方面倾慕,完成了一场无人喝彩的盛大独角戏。柳晴雯的嫁人,为这出戏画上了句点,而戏的价值,似乎就在于它漫长的、无望的本身。他试图将“失去”的痛感,偷换概念为“拥有过一段漫长深情”的珍贵。毕竟,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又能有几个人,能让你在心中如此饱满地装整整十年?

这个角度,让他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平静。他开始反思这种情感的实质。柳芹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对比的框架里。那个真实地、温暖地存在过的女孩,她的身体曾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她的呼吸曾灼热地拂过他的颈侧。他对柳芹,有愧疚,有怀念,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记忆。想起她时,像想起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情绪是具体的,甚至是温和的,像一条浅浅的溪流,在记忆的石涧下悄悄流淌,有潺潺水声,有清凉的触感,但终究不会泛滥成灾。

而柳晴雯呢?她完全相反。她是他用想象、距离和求而不得的渴望,共同浇铸出的一个幻象。她从未给予他任何真实的、可触摸的温暖,正因如此,她在他心中才完美无瑕,永远笼罩在一层圣洁又朦胧的光晕里。对她的思念,从来不是溪流,而是夏季的午后,毫无征兆便压城的黑云,是瞬间笼罩一切的闷热与低气压,是撕裂天空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鸣,是一场倾盆而下、却无法滋润干涸大地的暴雨,只留下满地潮湿和一片狼藉。这思念是戏剧性的,是轰轰烈烈的自我燃烧。

“或许,真是没得到的永远在骚动吧。” 陈武桢苦涩地承认。他看清了自己:他对柳晴雯的执念,与其说是爱那个真实的女人,不如说是爱着自己心中那个充满渴望、能够持续燃烧的状态。柳芹给予的是真实的慰藉,是尘世的烟火;而柳晴雯代表的,是一种超越现实的精神向往,是一个关于“可能性的美好极限”的梦。

如今,梦醒了。他被迫承认,他珍藏十年的,或许只是一个精致的海市蜃楼。但承认这一点,比接受柳晴雯嫁人更让他感到虚无。因为这意味着,他这十年的情感寄托,其根基是虚幻的。他不仅失去了“得到她”的可能性,甚至连“深情爱着她”的这份自我认同,都变得摇摇欲坠。

所以,他只能紧紧抓住那个自我安慰的叙事——无论如何,我真诚地投入了十年。他用这个念头,来对抗双重的崩塌:一是失去女神的现实,二是发现自己所爱可能只是幻影的真相。

他对柳芹的思念是安静的、带着歉意的回望;而对柳晴雯的“思念”,则是一场持续的内在世界的气候灾难。前者关乎良心,后者,关乎他整个情感世界的存在定义。此刻,暴雨初歇,废墟上烟雾依旧,他站在其中,守护着那个早已不存在、或许也从未真正存在过的“神殿”遗址,成为一个既悲哀又荒谬的守夜人。

柳晴雯的婚讯,像一把绝情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陈武桢自我囚禁十年的心牢。起初是毁灭性的崩塌,但当尘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落定后,他感受到的,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种近乎残忍的轻松。

十年了,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这十年里,他像个苦行僧,又像个忠诚的卫士,为自己内心那座名为“柳晴雯”的神像站岗。任何闯入他生活的女性——活泼的大学同学、温婉的学妹、亲戚介绍的条件优越的相亲对象——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有时甚至是刻意冷漠地推开了。他的内心仿佛竖着一块无形的牌子,上面写着“已有主人,谢绝参观”。每一次拒绝,他都会在心底默默地对那个遥远的柳晴雯说:你看,我是忠诚的。

这种自我感动的忠诚,是他十年来的情感枷锁,也是他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他习惯了这种“专一”的姿态,甚至从中品出了一丝悲壮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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