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篝火映心 侠骨渐柔(2/2)

“……他或许不懂得取巧,但他相信,师父教的,练上一千遍、一万遍,总能练成。这份笨功夫,这份诚心,便是他最大的天赋。” 沈惊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红娘子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兴奋和强烈的认同:“这郭靖,真真是条好汉!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玩弄心机的伪君子强了千百倍!沈先生,他后来一定很厉害,成了人人都敬仰的大侠,对不对?” 她此刻的神情,全然不见了平日泼辣侠女的影子,更像是一个听着英雄传奇、心潮澎湃的少女,眼中充满了对故事结局的渴望和对英雄的憧憬。

沈惊鸿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那纯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他仿佛看到了后世那些坐在大学礼堂里,听着成功学讲座、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年轻面孔。她们大约也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年纪,青春正好,世界观正在形成。而眼前的红娘子,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已不算年幼,但在他的认知里,不过是个刚刚脱离少年、步入青年阶段的“大孩子”,心理年龄或许只相当于后世的高中毕业生或大一新生。她本该享有的是校园的青葱、恋爱的懵懂、对世界的初步探索,而非像现在这样,在天灾人祸的泥沼中,用尚且单薄的肩膀,艰难地支撑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见证着人性的丑恶与挣扎。

“后来啊,他走出了大漠,去了江南,遇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自然也遇到了他命里注定的一些纠葛……比如,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 沈惊鸿笑了笑,适时地卖了个关子,“不过,今夜已深,明日我们还需去查看‘土豆’的出苗情况,故事且听下回分解吧。”

众人虽然心痒难耐,但困意上涌,也只好依依不舍地散去,各自找地方歇息。篝火渐渐微弱,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极度的身体劳累和精神上的放松,让红绫的困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她抱着膝盖,坐在沈惊鸿身侧,起初还强撑着不睡,但脑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夜风渐凉,她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向着身边那个散发着稳定热量和令人安心气息的源头靠拢。

沈惊鸿正凝神思考着土豆出苗后可能遇到的病虫害防治问题,以及如何将这种作物更稳妥地推广开来,忽然感到左肩一沉,一股混合着汗水、泥土、青草以及少女身上淡淡体香的气息萦绕鼻尖。

他身体瞬间微微一僵,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星光和残余的火光看去。红娘子不知何时已沉入梦乡,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舒展着,显得格外恬静。她的头,正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窝处,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毫无防备,甚至因为夜寒,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向他这边又贴近了些许。

这一刻,沈惊鸿心中涌起的并非暧昧的涟漪,而是一种更为复杂、近乎长辈般的怜惜与感慨。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年轻甚至尚存一丝未脱稚气的脸庞,看着她眉宇间被连日风霜刻下的淡淡倦痕,一种跨越了时空和阅历的柔软情绪,悄然弥漫心间。

他想起了后世那些穿着校服、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高中生,想起了刚入大学、对未知世界既忐忑又充满探索欲的大一新生。她们的烦恼或许是一次不理想的考试成绩,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是社团活动中的小小挫折……她们的天地,纵然也有竞争压力,但底色是明亮而充满希望的。而枕在他肩头的这个姑娘,她的“课堂”是这片饱受创伤、饿殍遍野的土地,她的“课题”是血淋淋的生存,是如何在绝望中点燃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她那看似泼辣坚强的外壳下,包裹着的,不过是一颗刚刚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世界残酷的、年轻而敏感的心。

“终究还是个孩子……”沈惊鸿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两世为人的灵魂,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复杂情感,让他很难对这样一个年龄和心理状态都更像是晚辈的姑娘,产生世俗意义上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优秀后辈在逆境中艰难前行时,想要护其周全、导其向善、盼其平安喜乐的责任感与怜爱。

他最终没有动,反而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的头枕得更舒适安稳些。然后,他解下自己那件半旧的青色棉布披风,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仔细地覆盖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并将边角细细掖好,试图将那料峭的春寒隔绝在外。

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暖意,星河低垂,旷野寂静,唯有微风掠过草尖的细响和远处黄河永不疲倦的呜咽。红娘子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声的守护与温暖来源,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喟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安然的弧度,睡容愈发沉静。

沈惊鸿保持着这个略显僵硬的姿势,仰头望向浩瀚无垠的星空,心中一片澄澈的宁静,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完全排遣的复杂。这份在患难与共中建立起来的、纯粹的信赖与依赖,他珍视,也愿意回报以同样的真诚与守护。但他心中那条属于师长、属于战友的界限,清晰而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红娘子睫毛轻颤,从深沉的睡眠中渐渐苏醒。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姿势和身上的覆盖物,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弹开,脸颊瞬间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沈、沈先生!我……我怎么……我睡着了!还……还靠在您身上……这……这披风……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她手忙脚乱地将披风塞回沈惊鸿怀里,语无伦次,羞窘得无地自容,平日里那个叱咤风云、爽利泼辣的红娘子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因失态而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年轻姑娘。

沈惊鸿看着她这羞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缓缓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僵硬的肩膀和手臂,脸上露出温和而包容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夜风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无妨,定是连日辛劳,身体吃不消了。红姑娘不必在意,好好休息才能继续做事。看,天都亮了,我们该去坡地看看,那些‘金豆’是否已经顶破泥土,带来新绿了。”

他平静自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那温和宽厚的态度,像一阵暖风,稍稍吹散了红绫心头的窘迫。然而,那份因亲密接触而产生的强烈悸动,和一种混合着羞愧、感激、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隐秘的欢喜与依恋,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久久难以平息。她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一眼沈惊鸿那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的侧脸,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愫,在她年轻而未经多少情事的心田里,悄然扎下了根。这份在苦难土壤中意外萌发的嫩芽,带着些许错位的仰慕与依赖,在黎明的微光中,无声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