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医道新芽(下)(2/2)

这份《简要》打破了太医院对医学话语权的垄断,将一种全新的、行之有效的防疫理念和手段推向了前台。虽然在实际推行中,各地因吏治、资源、观念不同而效果差异巨大,但其标杆意义毋庸置疑。吴有性和苏卿卿的名字,连同“戾气”、“达原饮”、“隔离消毒”等词汇,第一次以官方正面的形象,进入了帝国官僚体系的视野。

朝堂暗流与利益角力

医学上的突破,并未让沈惊鸿的处境变得轻松。相反,随着“神机新锐营”在辽东小胜的效应扩散,以及“疫病研察社”在宫中抗疫的成功,他所代表的“技术实用派”影响力悄然上升,这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更多人的利益。

首先发难的是与旧式军工体系利益攸关的勋贵和部分工部官员。随着“精密制造局”产能的初步提升,对优质铁料、铜料、煤炭的需求越来越大,这等于从他们传统的碗里分走了一大块肥肉。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沈惊鸿“恃宠而骄,与民争利”,指责“精密制造局”以官价强征物料,导致民间铁器、铜钱价格波动,影响民生。这顶“与民争利”的帽子扣得极大,且部分反映了现实(尽管根源在于资源总量不足和分配不公)。

接着,是对“格物学”进入科举体系的阻击。徐光启等人一直在推动将“格物学”作为科举的辅助考核内容,以选拔具备实用技术知识的人才。此举遭到了以东林党中部分保守派和大多数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的强烈反对。一场激烈的廷辩在文华殿上演。反对者引经据典,高呼“圣学为本,格物为末”,“若使工匠之术登堂入室,则礼乐崩坏,国将不国!”支持者则以“强兵利国”、“实测实算”为据,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万历皇帝高坐龙椅,依旧沉默寡言,最终此事不了了之,显示出改革在思想层面遇到的阻力何其巨大。

更潜在的危机来自于财政。打造新军、维持“动力研习所”和“精密制造局”、支援水师远征琉球、赈济各地灾荒、再加上潜在的支付西班牙赎金……每一项都是吞金巨兽。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像一个小心的裱糊匠,拼命拆东墙补西墙,但帝国的财政窟窿越来越大。沈惊鸿深知,如果不能尽快开辟新的、稳定的财源,或者显着提升现有经济体系的效率,所有的改革都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夫妻同心,共渡时艰

面对朝堂的明枪暗箭和帝国深重的危机,沈惊鸿与苏卿卿的感情在相互扶持中愈发深厚。每当沈惊鸿在朝中遭遇攻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苏卿卿从不追问细节,只是默默为他备好热水、泡上一壶清茶,或是与他一起探讨医学数据,转移他的心神。她的“慈幼医馆”和与吴有性的合作,成为了沈惊鸿在政治斗争之外的一片精神绿洲,让他看到自己努力的价值所在——不仅仅是冰冷的钢铁与机械,更是活生生的人命与健康。

而苏卿卿在推行新医学过程中遇到的阻力与非议,沈惊鸿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当有御史上书隐晦批评苏卿卿“牝鸡司晨”,干涉医政时,沈惊鸿罕见地动了真怒,他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将“疫病研察社”在宫内抗疫的成功案例、以及《京畿防疫简要》推行后部分地区疫情得到控制的详细数据,整理成一份扎实的报告,通过太子呈递御前。他用事实说话,无声地扞卫了妻子的努力与尊严。私下里,他对苏卿卿说:“卿卿,你做的,是功德无量之事。那些腐儒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们也开始更深入地探讨根本性问题。一晚,苏卿卿整理着疫情数据,忽然轻叹:“夫君,吴先生之方药,妾身之防疫,虽能救一时一地之人,然天下之大,灾疫之多,根源何在?若吏治不清,百姓贫苦,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则疫病终难断绝。”

沈惊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你说到根子上了。医术救人,如同军械御敌,皆是对症之策。然病根在于这僵化的体制,在于盘剥无度的利益集团,在于难以流动的财富与知识。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强军、格物、兴医,乃至我向太子建议的‘清丈田亩’、‘鼓励工商’,都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去撼动那真正的病灶。”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坚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条路很难,甚至可能失败。但只要我们携手同行,一点一滴地做下去,总能在这漫漫长夜里,为后来者多点亮几盏灯。”

苏卿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无声地传递着她的支持与信任。他们知道,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朝堂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来自国内外的挑战也将接踵而至。但此刻,两颗紧紧相依的心,以及他们共同为之奋斗的理想,给予了他们继续前行、直面风雨的勇气。帝国的命运,正在这细微而坚定的改变中,悄然滑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