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正本清源固根基(1/2)
清吏司那份沉甸甸、血淋淋的《山东吏治整饬及衍圣公府案阶段性公告》,如同一记裹挟着风雷的重锤,不仅敲碎了衍圣公府最后的一层伪装,更是在大明士林与官场这潭深水中激起了千层浪。公告采用白描手法,不饰文采,只列事实:某年某月,孔府某管事,因何缘由,逼死佃户几人,强占田产几何;某年某月,与某地方官勾结,侵吞漕粮多少,分得赃银几许;某年某月,为夺某商户产业,罗织何等罪名,致其家破人亡……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清晰确凿,冰冷得令人窒息。
公告所及之处,民情先是愕然,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沸腾。茶馆酒肆中,农夫田埂间,昔日对“圣裔”的敬畏与朦胧好感,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迅速转化为巨大的震惊与难以抑制的愤慨。“真真是黑了心肝!圣人门楣里,竟养出这等豺狼!”类似的斥骂声,在底层百姓中悄然流传。
士林之中的反应则更为复杂。先前那些为孔府“抱屈”、指责清吏司“酷烈”、“有伤斯文”的清流议论,在这份公告面前,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瞬间低落下去。仍有少数顽固者嗫嚅着“家丑不可外扬”、“当存圣裔体面”,但其声音在确凿的罪证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更多的士子,尤其是那些尚未被官场浸染、心中尚存理想的年轻读书人,则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反思。他们自幼诵读圣贤书,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勉,如今这“天下第一家”却行此等恶霸之举,圣人之道何在?礼义廉耻何存?一种信仰崩塌的迷茫与痛苦,在无声地蔓延。这也迫使一部分有识之士开始跳出单纯的“亲亲”观念,转而思考“法治”与“德治”的关系,思考如何用切实的制度来约束权力,而非仅仅依赖于道德的自律。
曲阜城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衍圣公府朱门紧闭,往日里车水马龙、各方士绅官员前来拜谒的景象一去不返。孔胤植在府中如同困兽,暴跳如雷,摔碎了无数珍玩古董,却无法改变府外日益孤立的现实。他试图再次联络朝中故旧,以往那些称兄道弟、收受厚礼的官员,此刻要么称病不出,要么回信言语闪烁,敷衍塞责。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清吏司又手握如山铁证,更有那“世修降表”的毒刺悬在头顶,此刻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为孔府强出头?孔府这座看似巍峨的大厦,其根基正在被迅速掏空。
趁此良机,在陈子廷的统筹指挥和朱统鑍的亲力亲为下,清吏司联合专项督查组,以“宜将剩勇追穷寇”之势,加速推进沈惊鸿所规划的“三步走”策略。
利益链的肃清进入了最关键的收网阶段。依据查实的线索和涉案人员的供词,清吏司展现出其精密如机械般的办案效率。朱统鑍亲自坐镇兖州,以宗室之尊和钦差之权,调度各方力量。数日之内,山东境内风声鹤唳:与孔府勾结最深、为其在漕运上大开方便之手的济宁州同知被锁拿入京;替孔府在登莱地区经营走私、牟取暴利的几家商号被查封,主事者下狱;数名为孔府强占民田充当“白手套”的地方豪强被连根拔起。大量被孔府及其党羽巧取豪夺的田产、店铺、金银古玩被一一登记造册,部分易于清退的田产已经开始启动归还原主的程序,而那些难以发还的赃银赃物则明确标注充入国库。这些成果被不断补充进各地衙门口的公示名单,每一次更新,都像是在山东官场和地方势力这潭深水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更大的波澜,也荡涤着更多的污浊。原本被孔府势力经营得铁板一块的山东官场,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且仍在不断扩大的口子,以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断裂。
与此同时,吏治整饬与财政改革的第二步也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展开。由清吏司骨干和户部精干算手组成的清丈队伍,在从京营抽调的小股精锐军士护卫下,开始进入被孔府势力渗透最深的曲阜、邹县、泗水等地,顶着当地残余势力的冷眼与暗中阻挠,重新拉绳丈量土地,核定鱼鳞图册,追缴历年积欠的税赋。过程中,虽仍有当地胥吏阳奉阴违,有豪强地主试图贿赂或恐吓清丈人员,但在专项督查组的强力支持和不断公布的反腐成果威慑下,这些阻力如同冰雪见阳,迅速消融。陈子廷坐镇济南,运筹帷幄,他深知吏治之弊非一日之寒,改革绝非旦夕之功。他要借此千载难逢之机,不仅要查案追赃,更要在山东这片土地上,尝试建立起一套新的、更严格、更透明、使官员“不敢腐、不能腐”的钱粮征收、管理、审计流程,并以此为样板,推向全国。
面对清吏司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的态势,以及外部舆论的强烈谴责,孔府内部维系了数百年的团结表象终于出现了深刻的裂痕。一些早已对孔胤植一房独断专行、贪婪无度心存不满的旁支子弟,以及少数较为清醒、知悉府中更多隐秘的幕僚清客,开始意识到再负隅顽抗下去,恐怕整个孔府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他们开始暗中向表现出刚直不阿却又并非一味蛮干的朱统鑍传递信息,透露一些府中核心的财务往来、隐秘田产以及与其他权贵勾结的细节,希望能以此“戴罪立功”,换取朝廷对孔府的“网开一面”,为圣裔血脉保留一丝元气和未来的希望。甚至有人私下对着至圣先师的画像悲声叹息:“若府尊早能恪守祖训,修身齐家,心存敬畏,又何至今日之祸?是我等辜负了圣人啊!”
而远在北京的朝堂之上,关于如何最终定性、处置衍圣公府的争论也趋于白热化。都察院中一些年轻气盛的御史,依据山东传来的累累罪证,慷慨陈词,要求严惩,甚至有人激愤地提出应褫夺孔胤植衍圣公爵位,另择贤良孔氏子弟承嗣。但更多的官员,包括一些内心认可清吏司调查结果、对孔府所为亦感不齿的稳重派,仍顾虑孔府作为文教象征的巨大影响力,担心处罚过重会引发士林动荡,动摇国本,故而主张“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保留其爵位,但需严加管束,令其深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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