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流水席(2/2)
我看着妈那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她年轻时,是不是也曾被这样评头论足?是不是也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过那洒满鸡血的路?她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别的梦想?
没容我细想,另一家的唢呐声又响了。这次是寨子西头嫁姑娘。我们像赶场一样,又奔赴下一处“热闹”。
嫁女儿的场面,和娶媳妇又不太一样。少了些喧闹,多了些离别的伤感。新娘子穿着红嫁衣,由兄弟背着出门,她的母亲跟在后面,一边往她身上撒着五谷,一边抹着眼泪。那哭声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的骨肉分离之痛。可围观的众人,大多还是笑着,说着“恭喜”、“嫁个好人家”之类的吉利话。
我看着那哭泣的母亲和茫然的新娘,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嫁人,我妈会不会也这样哭?不,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我不要这种被安排好的、带着眼泪的离别。
整个正月,我们仿佛就在这流水一样的宴席中度过。吃了东家吃西家,见了形形色色的新郎新娘,听了无数大同小异的吉祥话和闲言碎语。那些新娘子,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麻木,但无一例外,都像是一件被展示、被评价、然后被移交的物品。
我开始害怕照镜子了。镜子里的我,眉眼渐渐长开,确实如那些长舌妇所说,有了点“鲜花”的模样。可这模样,非但没让我高兴,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贴上“能生养”、“好生养”的标签,被打扮起来,推上那个洒满鸡血的仪式场,成为一个陌生的妻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每当宴席散去,跟着爸妈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暮色中沉寂的大山,我才觉得能喘过气来。只有回到我们那个简陋的山洞,看着那堆自己生起的、跳动的火焰,我才觉得,我的命,还攥在自己手里。
这正月里的流水席,像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教育课。它没有课本,却用最真实、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我一个山里的女娃,通常意味着什么样的未来。那些红盖头下的眼泪,那些席间的闲言碎语,那些母亲无奈的沉默,都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打着我心里那点不肯屈服的念头。
我不能像她们一样。
我绝不要像她们一样。
这念头,在一次次宴席的洗礼中,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像被淬炼过的钢铁,变得更加坚硬和清晰。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小长英过的日子是不是唯一的出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想办法,挣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也比眼前这条看得见尽头的“花路”,要好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