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脚的痛楚(2/2)

最痛苦的是去溪沟边洗衣服。冬天的溪水,冰冷彻骨,几乎要结冰。奶奶和爷爷的脏衣服,还有后来弟弟妹妹的尿布,堆成小山。我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挽起裤腿,把赤裸的双脚浸入冰水里。

那一瞬间,像有千万把冰刀同时剐蹭着骨头,疼得我几乎要晕过去。手指很快也冻得红肿僵硬,几乎握不住沉重的、浸了水的衣服。我要用棒槌反复捶打,在冰冷的水里反复漂洗。 often,洗不了多久,双脚就冻得完全麻木,失去知觉,仿佛那已经不是我的脚了。等洗完衣服,勉强站起身,双脚回暖的过程更是痛苦万分,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又痒又痛,难受得让人想哭。

晚上,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冻疮开始发作。脚后跟、脚趾上,又红又肿,像一个个熟透的烂柿子,钻心地痒,一热就更痒,忍不住去挠,一挠就破,流出黄水,黏在破旧的被单上,第二天结痂,一动又会裂开,鲜血直流。

奶奶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会冷嘲热讽:“娇气!哪个娃儿冬天不长冻疮?就你金贵?挠烂了也是活该!”

偶尔,爷爷看到我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会默默地叹口气,去灶孔里掏一点草木灰,让我敷在冻疮上。或者,在某个难得的、奶奶心情似乎不错的傍晚,他会翻找出不知哪里来的、一块破旧的棉花和布条,扔给我,含糊地说:“……包一下。”

这就是我能得到的全部“治疗”了。

我的脚底板,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像牛皮一样粗糙坚硬,能抵御一般的碎石,却抵御不了极致的寒冷和尖锐的伤害。脚趾因为常年抓地,有些变形,指甲缝里永远塞着洗不净的黑泥。大大小小的伤疤、冻疮留下的深色印记、裂开的口子,纵横交错,记录着每一个季节带来的不同痛楚。

赤脚走在路上,常常会引来别的孩子更恶意的嘲笑和指指点点。他们穿着虽然破旧但好歹是完整的布鞋甚至胶鞋,奔跑玩耍。而我,只能低着头,加快脚步,试图把自己那双丑陋、肮脏、伤痕累累的脚藏起来,尽管无处可藏。

这双赤脚,带我走遍了放牛的山坡,走过了溪边刺骨的冰水,走过了田间地头的坎坷,也走过了村里每一个角落的冷眼和嘲笑。它是我苦难生活最直接、最疼痛的见证,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现实和尖锐的痛楚之上。

痛,久了,似乎也就麻木了,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成了生活本该如此的模样。只是在那无数个被冻醒或疼醒的深夜,看着自己红肿溃烂的双脚,那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和凄凉,才会像冬天的雾气一样,无声无息地将我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