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道的契约重生(1/2)

凡光最弱日的阴霾,对于依赖流动性与临时信任维系的西风商道而言,其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灰白色的阴影幻雾不再是荒原上常见的视觉干扰,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与恶意,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整条商道彻底吞噬。道路的轮廓、沿途的界碑、甚至头顶的天空,都被这无边无际的浓雾抹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白。在这片绝对的迷失之域中,方向感成了最先被剥夺的奢侈品——指南针的指针疯狂旋转,经验丰富的向导也辨不清东西南北,每个人都如同被蒙上了双眼,只能在原地打转。

紧随其后被剥夺的,便是理智与信任。

幻雾中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诡异低语,那些声音细碎、黏腻,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放大着内心最隐秘的猜忌与恐惧。“他藏了更多的水,不想分给你”“背后那个人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他想抢你的物资”“再跟着大部队就是等死,只有独自突围才有活路”“你活不过今晚,不如拉个垫背的”……这些低语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自己心底滋生的魔鬼,一遍遍冲刷着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老鬼所维系的那支临时联盟商队,在幻雾降临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失散。这支由三个小商队、两支佣兵小队拼凑而成的队伍,本就建立在利益交换的脆弱基础上,没有共同的信念,没有深厚的情谊,只有“抱团取暖”的临时共识。当幻雾袭来,通讯石传来的只有断断续续、充满惊恐和杂音的碎片信息——“救命!有东西在追我!”“谁拿了我的干粮?!”“别过来!我开枪了!”——随后,所有通讯便彻底沉寂,如同被浓雾吞噬的生命。

那点本就微弱的、基于生存合作凝聚而成的淡灰色契约凡光,如同暴露在狂风暴雨中的火星,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熄灭。恐慌如同瘟疫,在每一个幸存的小团体内部迅速蔓延,将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老鬼自己身边,也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最核心、跟随他多年的老佣兵,以及两辆装载着药品、压缩饼干和净水片的马车——这是他在混乱中拼死护住的关键物资。他们围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背靠背站立,手中的长刀、短枪尽数出鞘,枪栓拉动的“咔嚓”声在死寂的雾中格外清晰。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既盯着周围翻滚的、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吞噬他们的浓雾,也在不经意间扫过身边同伴的后背,那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信任,只剩下猜忌与戒备。

“头儿……这样下去不行。”一个脸上带着三道狰狞刀疤的佣兵打破了沉默,他叫刀疤刘,是老鬼手下最勇猛的战士,此刻嗓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闪烁不定,“这雾邪门得很,看不到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呆在原地就是等死,迟早会被饿死、渴死,或者被雾里的东西拖走。不如……我们分散突围,各安天命?运气好的,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起了另外几名佣兵的细微骚动。一个瘦高个佣兵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水袋,喉结滚动了一下:“刀疤哥说得对,头儿,咱们这点水和粮食,根本撑不了几天。人多了分着吃,每个人都活不长,不如分散开,说不定有人能活下来。”

“我也觉得……”另一个年轻些的佣兵附和道,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雾里的声音太吓人了,我总觉得身边有人想害我……”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般疯长,正在压倒他们对老鬼的忠诚,以及对团队的最后一点依赖。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都在怀疑身边的人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

老鬼没有立刻回答。他蹲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右手握着那柄陪伴他十几年的淬毒匕首,反复擦拭着刀刃。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他在混沌的恐慌中保持着一丝清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维系这支小队伍的最后一根弦,已经濒临崩断。他太了解这些佣兵了,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信奉的是利益与力量,忠诚只在生存得到保障时才存在。强行压制他们的想法,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引发内讧,让他们死得更快。

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锋,扫过每一张写满焦虑和恐惧的脸,最后定格在刀疤刘身上。

“分散?”老鬼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然后呢?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鬼雾里乱撞,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水源,最后要么力竭倒下,被这雾活活困死,要么被雾里的东西盯上,拖进黑暗里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顿了顿,将磨得寒光闪闪的匕首插回鞘中,这个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反而让紧张的佣兵们略微放松了一丝——至少,头儿现在没有要对他们动手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老鬼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像鞭子一样精准地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信不过我老鬼,觉得我会把你们当诱饵,吸引雾里的东西,自己带着物资跑路;觉得我会偷偷藏起粮食和水,让你们活活饿死、渴死。”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最隐秘的恐惧,没有辩解,没有安抚,反而让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的平静。

“说实话,我也信不过你们。”老鬼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冰冷,“我怕你们背后捅刀子,怕你们在遇到危险时只顾着自己逃命,把队友推出去当挡箭牌,怕你们为了一口水、一块饼干,就忘了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情分。”

这番话让几名佣兵的脸都有些发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老鬼说的是实话,在这样的绝境中,人性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但是,”老鬼话锋一转,猛地抬起手指向周围无边无际的浓雾,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我们现在唯一的敌人,不是身边的人,是这玩意儿!是这该死的雾!它不想我们活着出去,它就想看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想看我们像狗一样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商道上,死得像个笑话!”

他的声音穿透了浓雾,也穿透了众人心中的恐慌,让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你们要死,可以!”老鬼的眼神变得无比凶狠,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狼,“但别死得这么窝囊!别让这鬼雾看了笑话!就算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也得让这该死的雾知道,咱们这群在刀口上混饭吃的烂人,没那么容易被它玩死!”

他没有谈论虚无缥缈的信任,没有描绘遥不可及的未来,只是将问题拉回到了最原始、最赤裸的生存层面——要么一起活下去,要么一起窝囊地死去。

“想活命的,就跟紧我。”老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再固守那个简陋的防御圈,“我们不能停在这里等死,停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我们要动起来,找到其他被打散的人,找到出路,找到水源和食物。”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佣兵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转身走向那两辆马车,掀开覆盖在上面的油布,露出里面整齐堆放的物资。

“把所有的食物和清水,全部集中起来,按人头平分。”老鬼的声音不容置疑,“每个人一份,不多不少,谁也别想多拿一口,谁也别想藏私。我老鬼要是多拿一口粮、多喝一口水,你们随时可以把我撂倒,物资全归你们。”

说完,他率先动手,将压缩饼干、能量棒、净水片分成均等的十份,然后拿起其中一份,塞进自己怀里,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刀疤刘和其他佣兵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老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资源匮乏的绝境中,谁掌握了物资,谁就掌握了生杀大权,老鬼竟然愿意将物资平分,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头儿……你这是……”刀疤刘迟疑地问道。

“没什么。”老鬼冷冷地说道,“只有让每个人都看到希望,都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这队伍才能撑下去。现在,谁去把剩下的分了?”

刀疤刘不再犹豫,立刻上前,按照老鬼的样子,将剩下的物资平均分发给其他佣兵。每个人手里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物资,沉甸甸的分量让他们心中的恐慌减轻了不少,眼神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的规矩。”老鬼看着手中的物资,语气严肃地说道,“遇到还活着的人,不管是不是咱们之前的队伍,不管是商人还是佣兵,只要还想活,就拉进来。告诉他们,想活,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共享水源,平分粮食,遇到危险,一起扛!”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举动。在资源本就匮乏的绝境中,分享意味着自身的生存几率会降低;而接纳陌生人,更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谁也不知道那些陌生人是不是心怀不轨,是不是会抢走他们的物资,甚至背后捅刀子。

但老鬼赌对了。在这种纯粹的、关乎生死存亡的绝境中,当所有虚伪的表象都被剥离,当“活下去”成为唯一的目标时,一种更原始、更坚实的纽带,反而可能被锻造出来。

他们开始在令人迷失的幻雾中艰难跋涉。老鬼走在最前面,他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地图,全凭着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带领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浓雾之中。雾中的能见度不足三米,每走一步都要格外谨慎,生怕陷入隐藏的流沙,或者撞上突兀出现的巨石。

耳边的诡异低语从未停止,甚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针对性。刀疤刘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凶狠,死死盯着身边的瘦高个:“是你!是你偷了我的水袋!我就知道是你!”

瘦高个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我!刀疤哥,我没偷你的水袋!你的水袋一直在你身上啊!”

老鬼一眼就看出,刀疤刘是被雾中的低语影响,产生了幻觉。他没有废话,直接上前,一巴掌扇在刀疤刘脸上,清脆的响声在雾中回荡。

“清醒点!”老鬼低吼道,“看看你的水袋!在你自己腰上!别被这雾给骗了!”

刀疤刘被打得一个趔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果然摸到了自己的水袋,里面的水还很满。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幻觉迷惑了,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对不起,头儿,我……”

“没必要道歉。”老鬼打断他,“这雾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别上当。走!”

队伍继续前进,类似的小插曲时有发生——有人看到失散的队友向自己求救,结果跑过去才发现是空无一物;有人听到远处传来物资的呼唤,想要独自跑去寻找,被老鬼及时拉住。每一次,老鬼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打破幻觉,维系着队伍的稳定。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有人吗?救命!有没有人?!”

老鬼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眼神变得警惕:“刀疤刘,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原地警戒。”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呼救声的方向摸去,走了大约几十米,便看到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面。他们穿着商人的服饰,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其中一人的腿还受了伤,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已经弹尽粮绝,濒临崩溃。

看到老鬼和刀疤刘,三个商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商人立刻挡在另外两人身前,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别过来!我们……我们没什么物资了!”

老鬼停下脚步,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说道:“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想活,就跟我们走。共享水源,平分粮食,一起找出路。”

中年商人显然不信,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你骗人!这世道,谁会平白无故分享物资?你们肯定是想把我们骗过去,然后抢我们的东西,甚至……甚至杀了我们!”

刀疤刘有些不耐烦:“爱信不信!我们头儿说了,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活就留在这里等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中年商人连忙喊道,他看了看身边奄奄一息的同伴,又看了看老鬼和刀疤刘手中的武器,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他知道,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跟着这两个佣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你们说的是真的?共享水源,平分粮食?”

“废话!”刀疤刘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头儿说话算话!”

老鬼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水袋,扔了过去:“先喝点水,相信我们,就跟我们走。”

中年商人接住水袋,犹豫了一下,拧开盖子,先给受伤的同伴喝了几口,然后自己才喝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老鬼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绝望的同伴,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们跟你们走!我叫老王,是这只小商队的领队,多谢二位搭救!”

老鬼点了点头,示意刀疤刘扶起受伤的商人,带着他们回到了队伍中。老鬼没有食言,让手下拿出物资,分给了老王三人。看着手中的压缩饼干和水,三个商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对老鬼的戒备也渐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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