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1/2)
话说贾母被众人轻轻扶起,靠在枕上,气息虽弱,眼神却亮了一瞬,缓缓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到老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周全。就是宝玉,我疼了他一场。” 说到这里,她眼珠转动,满屋子扫视,最终落在宝玉身上。王夫人连忙推了宝玉上前,走到床前。
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微凉却攥得紧实,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 宝玉嘴里连声答应,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能挺直身子站着。贾母松开宝玉,又望向别处:“我想再见个重孙子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呢?” 李纨也推贾兰上前,贾母拉住贾兰的小手,掌心的温度渐渐弱了:“你母亲是孝顺人,将来你成了器,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
凤姐本就站在贾母身旁,连忙往前凑了凑,声音发颤:“在这里呢。” 贾母看着她,眼神柔和:“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多修修福。我也没什么修行,不过心实,那些吃斋念佛的事也没多干,就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 凤姐道:“还没呢。” 贾母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大老爷和珍儿在外头自在,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 鸳鸯等人明知湘云是因姑爷病重脱不开身,都不敢接话。
贾母又瞧了瞧宝钗,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亮了几分。贾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急忙递上参汤。可贾母的牙关已经发紧,合了一回眼,再睁开时,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带着几分留恋。王夫人、宝钗上前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人连忙给她穿衣裳,地下婆子们早已把停床安设妥当,铺好被褥。
忽然,贾母喉间轻轻一响,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双眼缓缓闭上,再也没睁开 —— 享年八十三岁。众婆子连忙停床,贾政等人在外间齐刷刷跪下,邢夫人等在内间跪成一片,哭声瞬间响彻全屋。外面家人早已预备齐全,里头消息一传出来,荣府从大门到内宅,扇扇门大开,一色用净白纸糊了,孝棚高高搭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即刻换上孝服。
贾政连忙报了丁忧,礼部奏闻朝廷,主上念及贾家世代功勋,又是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令礼部主祭。家人们四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见圣恩隆重,都纷纷前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贾母的灵柩停在正寝。贾赦不在家,贾政作为长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要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
内里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该在灵旁哭泣,尤氏虽能照应,却因贾珍外出、一向不谙荣府家事;贾蓉媳妇更是插不上手;惜春年小,全然不懂家事。所以内里竟无一人能统筹,只剩凤姐尚可照管。况且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二人搭配,原也相宜。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才干,本想着老太太去世,正好大展身手。邢夫人、王夫人本知她曾办过秦氏的丧事,稳妥可靠,便依旧让她总理内里事务。凤姐自然不应推辞,心里盘算:“这里的事本就该我管,这些家人也都是我手下的,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如今都不在跟前。银子虽没有对牌,老太太留下的丧葬费是现成的,外头又有贾琏料理,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至于落褒贬,必定比宁府办得周全。”
主意定了,待次日接了三,后日一早便叫周瑞家的传出话去,取上花名册。凤姐一一翻看,统共只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十九人,其余都是丫头,连各房算上也不过三十多人,根本不够分派差使。她眉头拧成疙瘩,手心冒汗:“这回老太太的丧事,倒不如东府里人手多。” 又从庄上叫了几个来,依旧不敷差遣。
正思算着,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 凤姐只得过去,见鸳鸯哭得眼泪糊了满脸,肩膀抖得厉害,一把拉住凤姐道:“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奶磕个头!虽说是服中不行礼,这个头我必须磕。” 说着就要跪下。凤姐慌忙拉住,指尖冰凉:“这是什么道理,有话好好说。老太太的事有我和二爷办,银子是老太太留下的,她一辈子没糟踏过银钱,如今临了这场大事,必得体体面面办才好。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不懂,问宝二奶奶,说是老爷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就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我想老太太这样的人,怎么不该风光些!我虽是奴才丫头,不敢多嘴,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一场,临死了还不能让她体面,将来我怎么见她!二奶奶是能办大事的,故此来求你作主。我生是老太太的人,死也是老太太的人,若是瞧不见老太太的事办得周全,我死不瞑目!”
凤姐听着这话古怪,眉头皱得更紧:“你放心,要体面不难。况且老爷虽说要省,该有的势派也错不了,便把这笔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该当的。” 鸳鸯道:“老太太遗言说,剩下的东西都给我们这些伺候的,二奶奶若是银子不够,只管拿这些去折变补上。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时候,老爷也在跟前听见的。” 凤姐道:“你素来最明白,怎么这会子急成这样?” 鸳鸯道:“不是我急!大太太不管事,老爷怕招摇,若是二奶奶也顺着老爷的意思,说抄过家的人家还办这么好的丧事,将来又要惹祸,便不顾老太太了,可怎么好!我是个丫头,好歹碍不着,可这是咱们家的声名啊!” 凤姐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鸳鸯千恩万谢,把这事托付给了凤姐。
凤姐出来心里犯嘀咕:“鸳鸯这丫头今日古怪得很,不知打什么主意。论理,老太太身上本该体面些,罢了,不管她,按着咱们家先前的规矩办就是了。” 于是叫旺儿家的传贾琏进来。不多时贾琏进来,说道:“找我做什么?你在里头照应着就是,横竖有二老爷作主,他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 凤姐道:“你也说这话,可不就应了鸳鸯的话!” 贾琏道:“鸳鸯说什么了?” 凤姐把方才的话述了一遍。贾琏道:“他们的话算什么!方才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既要认真办,又怕知道的人说老太太自己留了银子,不知道的倒说咱们隐匿起来了,如今看着宽裕。老太太的银子用不了,仍旧该用在她身上 —— 南边的坟地虽有,阴宅还没有,老太太的柩要归到南边,不如用这银子在祖坟上盖些房屋,余下的置几顷祭田。咱们回去也好,不回去,让族中贫穷的住着,按时祭扫,这才是正经主意。依你说,难道都花光了?” 凤姐道:“银子发出来了没有?” 贾琏道:“谁见过银子!我听见咱们太太窜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主意好,叫我怎么反驳!如今外头棚杠要支几百银子,都没发出来,说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那些奴才们,有钱的早溜了,按着册子叫,有的告病,有的说下庄子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只会赚钱不会赔钱的!” 凤姐听了,呆立半晌,嗓子发紧:“这还办什么丧事!”
正说着,一个丫头进来道:“大太太问二奶奶,今儿第三天了,里头还乱糟糟的,供了菜还叫亲戚们等着,叫了半天菜来了,饭又短了,这是什么办事道理!” 凤姐急忙进去,嗓子都喊哑了,吆喝着人伺候,胡乱把早饭打发了。偏偏那日来的人多,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一个个手脚迟缓。凤姐在那里照料了半日,又惦记着派人,赶着出来叫旺儿家的传齐家人女眷,一一分派。众人都答应着,却站着不动。凤姐胸口发闷:“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供饭!” 众人道:“传饭容易,只要把里头的家伙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 凤姐道:“糊涂东西,派定了你们,自然少不了的!” 众人只得勉强应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