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2/2)

却说五儿被宝玉缠磨了半夜,又怕宝钗听见,心里揣着鬼胎,思前想后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起来,见宝玉还昏昏睡着,便轻轻收拾屋子。麝月也醒了,问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难道一夜没睡?” 五儿听这话,像似麝月知道了昨晚的事,只得讪笑,不敢答言。不多时,宝钗、袭人也起来了,开门见宝玉还睡,都有些纳闷:“怎么在外间两夜,倒睡得这般安稳?” 等宝玉醒来,见众人都起了,连忙揉着眼睛爬起来,心里想着昨夜又没梦见黛玉,越发觉得仙凡路隔,怔怔地瞅着宝钗。宝钗见他发怔,虽知他是为黛玉的事,却也不确定他到底梦没梦见,被他瞅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二爷昨夜当真遇着仙了?” 宝玉只当昨晚的话被宝钗听见了,勉强笑道:“这是什么话!” 五儿听了,心里更虚,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宝钗又笑着问五儿:“你听见二爷睡梦中和人说话了吗?” 宝玉坐不住,搭讪着走开了。五儿含糊道:“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么‘担了虚名’‘没打正经主意’,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他还说没说。” 宝钗低头一想,这话明摆着是为黛玉,心里琢磨:“总让他在外间睡,恐怕心邪招些花妖月姊来。况且他的旧病本就因姊妹情重而起,只得设法把他的心意挪移过来,才能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脸颊发热,讪讪地进房梳洗去了。

且说贾母这两日高兴,多吃了些东西,当晚就觉得有些不受用,第二天更是胸口饱闷。鸳鸯等人想回贾政,贾母拦住不许:“我这两日嘴馋吃多了,饿一顿就好了,别吵嚷得人人皆知。” 鸳鸯等人只得依言,没敢声张。这日晚间,宝玉回到屋里,想起早起的事,心里又愧又惭。宝钗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没意思,想着:“他是个痴情人,要治他的病,还得用痴情来治。” 想了一回,便问道:“你今夜还在外间睡吗?” 宝玉自觉没趣,说道:“里间外间都一样。” 宝钗还想再说,又觉得不好意思。袭人道:“罢了,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我就不信他在外间能睡得那么安稳!” 五儿听见,连忙接口道:“二爷在外间睡,别的倒没什么,就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劝他。” 袭人道:“我今儿挪到外间床上睡,看他还说不说梦话!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挪进里间就是了。” 宝钗听了没作声,宝玉心里惭愧,哪里还敢强嘴,只得依着搬进了里间。一则宝玉心存愧悔,想安慰宝钗;二则宝钗怕他思郁成疾,故意假以词色,让他觉得亲近,好行移花接木之计。当晚袭人果然挪了出去,宝玉因心中愧悔,宝钗又有意拢络,自过门至今,两人这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正是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光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次日宝玉、宝钗一同起身,宝玉梳洗完毕,先到贾母这边来请安。贾母素来疼宝玉,又见宝钗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叫鸳鸯打开箱子,取出祖上遗留的一个汉玉玦。这玉虽不及宝玉那块通灵宝玉稀罕,却也古朴贵重,挂在身上很是别致。鸳鸯找出来递给贾母,笑道:“这件东西我好像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说在哪个箱子哪个匣子里,我一找就找到了。老太太拿出来给谁呀?” 贾母道:“你哪里知道,这块玉是祖爷爷传给老太爷,老太爷疼我,我临出嫁的时候,亲手递给我的,还说‘这玉是汉朝人佩戴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像见了我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也不当回事,就撩在箱子里。到了这里,见家里宝贝多,更不把它放在心上,一搁就是六十多年。今儿见宝玉这么孝顺,他又丢了一块玉,所以想拿出来给他,也算是祖上的意思。” 这时宝玉请完安,贾母笑着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件东西。” 宝玉走到床前,贾母把汉玉玦递给他。宝玉接过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圆,形似甜瓜,色带红晕,做工甚是精致,不由得连连称赞。贾母道:“你爱就给你了,这是我祖爷爷传我的,如今我传给你。” 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过,拿着玉要去给母亲瞧。贾母道:“你太太瞧了,又要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可从没见过这玉。” 宝玉笑着去了,宝钗等人又陪贾母说了几句话,也辞了出来。

自此以后,贾母两日没怎么进食,胸口依旧饱闷,还添了头晕目眩、咳嗽的毛病。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每日都来请安,见贾母精神尚可,只让人告诉了贾政,贾政连忙过来请安。贾政随即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诊过之后,说是年纪大的人饮食不节,又受了些风寒,只需略施消导发散的药就好,开了方子。贾政看是寻常药品,命人煎好给贾母服下。之后贾政早晚都来请安,可一连三日,贾母的病情竟没有丝毫好转。贾政又命贾琏:“打听个好大夫,快去请来给老太太瞧病。咱们家常请的这几个,我瞧着医术寻常,你多费心找找。” 贾琏想了想道:“记得那年宝兄弟病重,倒是请了一个不常行医的刘大夫瞧好的,如今不如找找他。” 贾政道:“医道这东西最是难测,往往不兴时的大夫倒有真本领。你快去打发人找吧。” 贾琏连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回来道:“那刘大夫新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才进城一次,这时候等不得。我又请了一位,已经在路上了。” 贾政听了,只得耐心等着。

且说贾母生病期间,合宅女眷每日都来请安。一日,众人正围着贾母说话,只见看园腰门的老婆子进来回禀:“园里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地来请安。” 众人道:“她不常过来,今儿特地来,快请进来。” 凤姐走到床前回了贾母,岫烟是妙玉的旧相识,抢先出去迎接。只见妙玉头戴妙常髻,身穿月白素绸袄,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丝绦,腰下系着淡墨画的白绫裙,手里拿着麈尾念珠,身后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曳曳地走了过来。岫烟上前问好,笑道:“你在园里住着,本可以常来瞧瞧我,近来园里人少,腰门又常关着,所以这些日子总没见着。今儿总算幸会。” 妙玉道:“先前你们这里热闹,你们虽在外园住,我也不便常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事不大好,又听说老太太病了,既惦记你,也想瞧瞧宝姑娘。我才不管你们腰门开不开,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请也请不动。” 岫烟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一面说着,已到贾母房中。众人见了都问好,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候了几句套话。贾母道:“你是个女菩萨,瞧瞧我的病还能好得了吗?” 妙玉道:“老太太这般慈善的人,寿数还长着呢。不过是一时感冒,吃几贴药想来就好了,年纪大了,只管宽心就是。” 贾母道:“我倒不在乎这些,我素来爱寻乐子。如今这病也不算重,就是胸口饱闷,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也知道,谁敢给我气受,想来是那大夫脉理寻常。我已经跟琏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的感冒伤食靠谱,明儿还请他来。” 说着,叫鸳鸯吩咐厨房办一桌净素菜,留妙玉在这里便饭。妙玉道:“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向来也不大吃东西。” 王夫人道:“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会儿说说话。” 妙玉道:“我久不见你们,今儿特地来瞧瞧。” 又说了一会儿话,妙玉便要走,回头见惜春站在一旁,问道:“四姑娘怎么这么瘦?莫不是总爱画画劳了心?” 惜春道:“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屋子不比园里亮堂,没心思画。” 妙玉道:“你如今住在哪一处?” 惜春道:“就是你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东边的屋子,离你很近。” 妙玉道:“我高兴的时候就来瞧你。” 惜春等人送她出去,回身进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来了,众人便暂且散去。

谁知贾母的病一日重过一日,遍请名医调治也不见效,后来又添了腹泻的毛病。贾政心里着急,知道病情棘手,连忙派人到衙门告了假,日夜守在贾母床边,同王夫人一起亲自照料汤药。一日,见贾母略进了些饮食,贾政心里才稍稍放宽。这时只见一个老婆子在门外探头探脑,王夫人叫彩云出去问问是谁。彩云一看,是陪迎春到孙家去的婆子,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婆子道:“我来了半天,没找着一个姐姐,又不敢冒撞,心里急得不行。” 彩云道:“你急什么?难道又是姑爷作践姑娘了?” 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场,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也不请大夫,今日更厉害了。” 彩云道:“老太太正病着,别大惊小怪的。” 王夫人在屋里已经听见了,怕老太太听见受不住,连忙叫彩云把她带到外头说。岂知贾母病中心思反倒清明,偏偏听见了,问道:“迎丫头要死了吗?” 王夫人连忙回道:“没有,婆子们不知轻重,说姑娘这两日有些病,怕好得慢,来问问大夫能不能过去瞧瞧。” 贾母道:“就请给我瞧病的大夫去,快打发人跟他说。” 王夫人只得叫彩云让这婆子先回邢夫人那边,等大夫忙完了再过去。

那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头就有人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没了。” 邢夫人听了,当场就哭了一场。如今贾赦不在家,只得叫贾琏快去孙家瞧看。众人知道贾母病重,都不敢把迎春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可怜迎春这位如花似月的姑娘,嫁给孙家一年多,竟被百般揉搓,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又恰逢贾母病笃,众人实在分不开身,竟容孙家草草把后事办了。

贾母的病势因惦记迎春,越发沉重,日夜思念着几个孙女儿,一会儿想起早逝的元春,一会儿念着远嫁的探春,一会儿又心疼迎春的苦命,眼泪止不住地流。一时想起湘云,便打发人去瞧瞧她。去的人悄悄找到鸳鸯,因鸳鸯守在贾母床边,王夫人等人也在,不便上前,便到后头找了琥珀,说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谁知史姑娘哭得不行,说姑爷得了暴病,大夫瞧了都说怕好不了,若是变了痨病,还能捱四五年。史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着,不敢过来请安,还叫我千万别在老太太面前提起,若是老太太问起,务必托你们想个法子遮掩过去。” 琥珀听了,叹了口气,半天说道:“你先回去吧。” 琥珀也不敢回禀,想着找机会告诉鸳鸯,让她撒谎遮掩,谁知刚走到贾母床前,就见贾母神色大变,屋里的人都低声议论 “瞧着是不好了”,吓得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里贾政悄悄叫贾琏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贾琏轻轻答应着出去,传齐了家里的管事家人,说道:“老太太的事怕是要出来了,你们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把棺材板请出来瞧瞧,好赶紧挂里子;再到各处给各人量了尺寸,开明了,叫裁缝连夜做孝衣;棚杠执事也去讲定了;厨房里再多派几个人,预备着办丧事。” 赖大等人回道:“二爷放心,这些事我们早都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从哪里出?” 贾琏道:“银子不用愁,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吩咐,只要办得周全体面就行,外头也得好看些。” 赖大等人答应着,立刻派人分头去办。

贾琏回到自己房中,问平儿:“你奶奶今儿怎么样了?” 平儿朝里屋努了努嘴:“你自己瞧去吧。” 贾琏走进来,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不了,暂且靠在炕桌上。贾琏道:“你只怕也养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了,你还能脱得掉吗?快叫人把屋里收拾收拾,该扎挣着起来伺候了,若是真有了事,你我哪里还能顾得上家里。” 凤姐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怕什么!你先去吧,看老爷是不是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

贾琏先回到贾母房里,向贾政悄悄回道:“诸事都已经交派明白了。” 贾政点了点头。这时外面又报太医来了,贾琏连忙出去迎接,太医诊过脉,出来悄悄对贾琏道:“老太太的脉气很不好,你们多防着些。” 贾琏会意,连忙告诉了王夫人等人。王夫人急忙使眼色叫鸳鸯过来,让她赶紧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连忙去料理。贾母睁开眼要茶喝,邢夫人端进一杯参汤,贾母刚用嘴沾了沾,便说道:“不要这个,倒一杯茶来。” 众人不敢违拗,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贾母喝了一口,还要,又喝了一口,说道:“我要坐起来。” 贾政等人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不用坐起来,仔细累着。” 贾母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了,略靠着跟你们说说话。” 珍珠等人用手轻轻把贾母扶起,众人见贾母这回精神似乎好了些,都稍稍放了心。

未知贾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