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1/2)

林黛玉与宝玉拌嘴后,心口总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日夜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紫鹃瞧出她的心思,劝道:“若论前日的事,实在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的脾气,难道咱们还不清楚?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两回了。” 黛玉啐道:“你倒来替旁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 紫鹃笑道:“好好的,何苦剪了那穗子?依我看,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多用心,都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闹成这样。”

林黛玉正要回话,忽听院外有人叫门。紫鹃听了听,笑道:“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了。” 林黛玉脸一沉,气道:“不许开门!” 紫鹃急道:“姑娘又任性了!这么热的天,毒日头底下晒坏了他可怎么使得?” 口里说着,已快步出去开了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 宝玉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说大了,好好的我怎么会不来?我便是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还没顺。” 宝玉笑道:“我晓得她气什么。” 说着走进屋,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垂泪。

其实林黛玉本没哭,听见宝玉来了,积压的委屈忽然涌上来,眼泪止不住滚落在衣襟上。宝玉笑着走近床沿坐下,柔声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林黛玉只顾拭泪,一声不吭。宝玉挨得更近些,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只是我不来,旁人看着倒像咱们又拌了嘴,等他们来劝,倒显得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都凭你,千万别不理我。” 说着,“好妹妹” 叫了不下几万声。

林黛玉本想再不理他,可听他说 “怕生分”,知道他心里终究是亲近自己的,胸口一酸,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笑道:“你往哪儿去?” 黛玉道:“我回家去。” 宝玉道:“我跟你去。” 黛玉道:“我死了。” 宝玉脱口而出:“你死了,我做和尚!”

林黛玉闻言,脸色骤沉,眼眶瞪得圆圆的:“想是你要死了,胡说什么!你家亲姐姐亲妹妹不少,明儿都死了,你有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要把这话告诉别人评评理。” 宝玉自知话说造次,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吭声。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瞅了他半天,胸口起伏,气的说不出话。见宝玉憋得脸都紫了,便咬着牙,用指头狠狠往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道:“你这 ——” 刚说两个字,又叹了口气,拿起帕子继续拭泪。

宝玉心里本就藏着无限心事,又说错了话,正自后悔,被她一戳,更是百感交集,眼泪也滚了下来。想用帕子擦,却忘了带来,便用簇新的藕合纱衫袖子去拭。林黛玉眼角余光瞥见,一面自己擦泪,一面回身从枕边拿起一方绡帕,往宝玉怀里一摔,仍掩面抽泣。宝玉接住帕子拭了泪,又挨近些,拉住林黛玉的手,声音发颤:“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 林黛玉把手一摔,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还这么涎皮赖脸,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 “好了!” 宝林二人都唬了一跳,回头见凤姐跳了进来,嗓门洪亮:“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你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两日恼,越大越成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怎么又成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让老人家也放些心。” 说着拉住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一个也不在。凤姐道:“叫她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 一面说一面拉着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

到了贾母跟前,凤姐拍手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非要我去说合。我到那儿正要开口,谁知两人倒在一处互赔不是,又笑又诉,倒像‘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哪里用得着我!” 说的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也在,林黛玉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话找话,向宝钗笑道:“大哥哥生日,偏生我又病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没磕成。大哥哥不知我病了,倒像我懒,故意推故不去。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 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是想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 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 又问:“姐姐怎么不看戏去?” 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就热得受不住,想走又碍于客人没散,只得推说身上不好来了。”

宝玉听了,脸颊微微发烫,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钗闻言,胸口一阵起伏,脸颊瞬间涨红,待要发作又不好发作,回思片刻,冷笑两声:“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个好哥哥好兄弟能作杨国忠的!” 二人正说着,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笑着问宝钗:“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 宝钗指着她道:“你要仔细!我何曾和你顽过这种玩笑,倒来疑我。你该去问那些素日和你嘻皮笑脸的姑娘们去。” 说的靛儿红了脸,一溜烟跑了。

宝玉自知又说错了话,当着众人比在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脚底抹油似的回身同别人搭讪去了。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发亮,正要搭言趁势取笑,见宝钗说了靛儿两句,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 宝钗见黛玉脸上带着得意,知道她听了宝玉的话遂了心愿,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宝玉笑道:“姐姐通今博古,怎么连这戏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叫《负荆请罪》。” 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宝玉和黛玉本就心存芥蒂,听了这话,脸颊都羞得通红,指尖攥紧了帕子。凤姐虽不通这些机锋,却瞧出三人神色异样,便笑着问众人:“这么大暑天,谁还吃生姜了?” 众人不解,凤姐故意摸着脸诧异道:“怎么一个个脸都红扑扑的,莫不是发不好过了?” 宝钗见宝玉十分讨愧,神色不自然,便不好再说,一笑收住。旁人没听懂四人的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一时宝钗、凤姐走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由着人说呢。” 宝玉正因宝钗多心而没趣,又见黛玉打趣他,胸口火气更盛,想发作又怕黛玉多心,只得忍着气,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彼时正是盛暑,早饭已过,各处主仆多半因日长神倦在歇息,宝玉背着手闲逛,所到之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穿过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院门掩着。宝玉知道凤姐素日规矩,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进去不便,便进了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只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都打盹儿,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打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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