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人民文学八月刊(1/2)
人民文学出版社后楼那间熟悉的编辑室里,老式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叶冰如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指尖还带着校对红墨水的淡淡印记。桌上摊开的,是即将付印的《人民文学》1980年8月刊清样。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目录页上一个不起眼的标题上:《许三观卖血记》,作者:许愿。
她拿起清样,翻到那篇小说的起始页。油墨的气息还未完全干透,铅字排列得整整齐齐。开篇第一句朴素得近乎直白:“许三观是城里丝厂的送茧工,他第一次卖血,是为了娶媳妇。” 叶冰如的心,却像被这平淡的句子猛地攥了一下。她早已读过无数遍手稿,可当它变成铅字,印在这共和国最权威的文学期刊上,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沉重与辛酸,仿佛拥有了更锐利的锋芒。
她端起搪瓷缸子,啜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苦涩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文字力量的震撼,有对作者才华的激赏,更有一种隐隐的、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感。在这个伤痕文学方兴未艾,反思浪潮涌动的1980年夏天,许愿的笔,没有停留在恢弘的宇宙图景,也没有沉溺于京味胡同的烟火,而是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残酷地剖开了一个普通工人用鲜血维系生存与尊严的苦难史。她知道,这部作品一旦面世,将意味着什么。
8月1日,《人民文学》新刊上市。清晨,西单邮局报刊零售点前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有穿着白衬衫、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知识分子,有拎着菜篮子的家庭妇女,也有戴着红领巾、眼神好奇的学生。当新刊终于摆上柜台,墨绿色的封面在晨光中显得庄重而沉默。人们急切地翻找着,目光迅速锁定那篇《许三观卖血记》。
最初的阅读是安静的,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然而,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
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站在邮局门口的台阶上,捧着杂志的手微微颤抖。读到许三观为了给儿子治病,一次次走向血站,用滚烫的鲜血换来一叠薄薄的钞票时,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书页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他慌忙摘下眼镜擦拭,肩膀无声地耸动。
旁边一位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工,读到许玉兰在饥荒年代为了一家人活命,含泪默许丈夫一次次去卖血,自己却偷偷啃着菜帮子时,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她身边的同伴揽住她的肩膀,眼圈也是红的。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汉子,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得异常缓慢。读到许三观最后一次卖血,为了宴请曾帮过他的“血头”李血嘴,给自己点了一盘炒猪肝,却因抽血过量昏倒在饭店,醒来后念念不忘那盘没吃上的猪肝时,他猛地合上杂志,仰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沉重全部吐尽。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捏着杂志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卖血记”三个字,像带着倒钩的刺,扎进了无数普通读者的心。它没有《三体》的宇宙奇观,没有《钟鼓楼》的市井风情,它只有赤裸裸的、带着体温和铁锈味的生存挣扎。许三观用鲜血丈量苦难的卑微身影,许玉兰沉默坚韧的守护,在物质依然匮乏、记忆尚未远去的1980年,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共鸣与悲悯。这共鸣迅速从街头巷尾蔓延至工厂车间、机关办公室、大学校园。
“太苦了…许三观太苦了…”
“看得我心口疼,像压了块大石头。”
“许玉兰才是真英雄,那日子…她怎么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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