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抄写《许三观卖血记》(2/2)
“……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稳步提高,市场供应日趋丰富……”
这广播里的声音,宏大而乐观。但许愿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不久前那个清晨——他去胡同口打豆浆时,看见一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的中年汉子,正低声下气地跟副食店的老张头说着什么。老张头叹着气摇头:“老李,不是不帮你,这月肉票早没了……你这身子骨,再抽(血)可不行了!”那汉子佝偻着背,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嗫嚅着:“家里……等着钱抓药呢……”
那佝偻的背影,那蜡黄的脸,那绝望的眼神,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许愿此刻纷乱的心绪。在这个“提高”、“丰富”的宏大叙事之下,那些被遮蔽的、沉重的、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个体命运呢?那些为了几斤粮票、几张肉票、甚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一次次伸出手臂、让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的普通人呢?
一个名字,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和灼热的生命力,猛地撞入他的脑海——许三观!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许三观卖血记》!那部描写一个普通父亲,为了家庭、为了妻儿,一次次走向血站,用自己的鲜血去换取微薄的生存资源的史诗!它没有宇宙的浩瀚,没有钟鼓楼的市井烟火,却有着最原始、最粗粝、也最撼动人心的生命力!它描写的,正是这片土地上,最沉默也最坚韧的大多数,在时代夹缝中用血肉之躯扛起生活的真实图景!
一种久违的、近乎颤栗的创作冲动,如同压抑许久的岩浆,猛地从心底喷涌而出!不是逃避,不是应付,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与呐喊!他要写这个!他必须写这个!在这个1980年的初夏,在“伤痕”初愈、万物复苏又暗流涌动的时刻,他需要用笔,为那些沉默的脊梁,为那些流淌的鲜血,为那些在苦难中依然闪烁着人性微光的灵魂,树一座文字的碑!
他拧开那瓶陪伴他多年的英雄牌蓝黑墨水,拔开笔帽。深色的墨水在玻璃瓶里微微晃动。他拿起那支同样久经沙场的钢笔,金属笔尖在墨水中浸润、吸饱。
终于,笔尖落下,带着千钧之力,在稿纸顶端正中央的位置,清晰地写下三个字,如同血滴在纸上洇开:
许三观
墨水在纸页上迅速凝固,蓝黑色,带着一种沉静而悲怆的力量。许愿没有停顿,笔尖继续移动,流畅而坚定地书写下去:
许三观是城里丝厂的送茧工,这一天他坐在叔叔的屋顶上,看着下面屋顶上的雪。雪很厚,把屋顶都盖住了,下面的房屋像是矮了一截。他叔叔家的屋顶上也有很厚的雪,他坐在上面,屁股下面是冰冷的瓦片。许三观在屋顶上坐了很久,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看着雪从白色变成灰色,最后变成黑色。天黑下来以后,他叔叔在下面喊他吃饭,喊了三遍,许三观才从屋顶上爬下来……
钢笔划过稿纸的沙沙声再次响起,沉稳而绵长,如同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响。这一次,笔尖流淌的不再是宇宙星辰的浩瀚,也不是市井烟火的温润,而是一个普通父亲用鲜血丈量苦难、用生命守护微光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