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龙朔政变30(2/2)

严罗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眼底的寒芒急剧凝聚。陈瑄的尖锐戳破了他所有试探的铺垫。“陈老言重了,”严罗的声音更加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下官奉王爷之命前来探望,是念及昔日情分。王爷亦是关心则乱,洛阳事变,陈府被查,难免忧心您老……”“忧心?”陈瑄厉声打断,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摇晃,声音却陡然压低,带着洞穿一切的悲愤与嘲讽,“他是忧心我这颗人头落地前,把他冀王皇甫凌的名字供出去!忧心他冀王府十五年来,借我陈家之手在洛阳漕运上攫取的百万雪花银露了底!忧心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血债……被翻出来晒在文昭帝的太阳底下!”他喘着粗气,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只濒死反击的野兽:“老夫确实输了,输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露了马脚!但严大人转告皇甫凌,老夫陈瑄……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若非手里握着他当年‘清除绊脚石’的那些铁证,老夫早就烂在这死牢里了!今日你既能来见我,就说明那份藏在我陈府的‘投名状’,还没落在宋麟手中!也说明……他皇甫凌,怕了!”

死牢的空气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如同鬼影。严罗脸上的最后一丝伪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剥开面皮后的暴戾与审视。他沉默良久,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垂死老匹夫的分量。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王爷……并非不念旧情。”旧情?他们之间只有血腥的利益绑定和互相倾轧的把柄。“陈锐,你的长孙,”严罗准确地抛出了诱饵,“虽涉轻佻,但于你陈家掌控漕运核心密要知之甚少。王爷允诺,他可留一命。”陈瑄混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求生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光芒!“当真?”他嘶声追问,语气却充满不信任。“自然,”严罗冰冷地道,“但需改判流刑。刑部行文,王爷会从中斡旋,定个不甚苦的偏僻流放之所。路上……王爷的人也会暗中照拂,保他性命。至于你……九族该灭的,一个也少不了,你必须死,也死的‘干净’,不能攀扯王爷分毫!”这是交易的核心,也是命令!“想要你孙子活命,想保留你陈家最后一点骨血……”严罗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陈瑄的脖颈:“在公堂之上,在你临刑之前,你需要招认,你陈家背后真正的主使、洛阳漕运的最大受益人……是池皇后!”池皇后?!陈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与紫宸殿那位心机深沉的池皇后确实有过几番隐秘的周旋和交易,但那不过是互相利用、各有图谋的短暂合作。她势力在宫闱,对地方漕运的掌控远不如根深蒂固的冀王!把罪名栽给池皇后?“池皇后?”陈瑄几乎失声叫出来,随即强压下惊骇,转为深深的怀疑与嘲弄,“严大人!你以为宋麟、丁崇是傻子?文昭帝是瞎子?!区区一个后宫妇人,如何能操控洛阳这盘百年漕运大棋?!这移花接木之计,漏洞百出!荒唐至极!”“这不需你来质疑!”严罗猛地逼近一步,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阴鸷的眼神几乎要吞噬陈瑄,“你只需按王爷的意思去做!把水搅浑!把火引向紫宸殿!这是你陈锐活下去的唯一代价!至于理由、细节……那是你陈瑄该去编织、该去完善的事情!拿出你当年构陷政敌、罗织罪名的本事来!攀咬!懂吗?临死前也要攀咬住池皇后!把她和你陈家死死绑在一起!”

冰冷的绝望再次掐住了陈瑄的心脏。他知道这几乎是死路,成功率渺茫,而且极可能在被识破后带来更残酷的后果。但……想到孙子陈锐那张年轻却充满恐惧的脸,想到陈家可能就此彻底湮灭……一丝扭曲的狠戾和赌徒般的疯狂在他眼中升腾。“放屁!”陈瑄猛地挣扎起身,枯爪般的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铁栏,指甲刮出刺耳的声音,死死瞪着严罗,“拿个空口白牙的承诺就想让老夫去啃紫宸殿这块硬骨头?!皇甫凌当老夫是黄口小儿吗?!”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咆哮,音量虽因虚弱而降低,却字字喷溅着血腥的疯狂:“听好了!老夫要陈锐活着!现在!立刻!必须流放!必须在他人头落地前离开洛阳!老夫……才会把攀咬池皇后的罪名坐实!”“至于王爷……至于那桩十五年前的旧案……”陈瑄的声音阴冷如九幽寒风,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老夫藏在陈府的‘那份东西’,一旦落入宋麟手中……那就不只是洛阳漕运贪墨这么简单了!王爷当年是怎么踩着兄弟尸骨爬上去的?是如何在慈安寺大火里,让陛下嫡长子‘意外夭折’的?!又如何用一场精心设计的‘病故’,送走了对他心存疑忌、掌握太多秘密的‘母亲’明太后?!那里面……桩桩件件!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告诉皇甫凌!这份东西,是老夫留给他的最后警告!也是他必须保住陈锐性命的——催命符!”陈瑄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刮过严罗瞬间煞白惊骇的脸:“想让我替他背上池皇后这口黑锅?可以!但我要见到陈锐流放的圣旨和行文!就在明日!否则……老夫不介意在御前铡刀落下前,把这份东西托付给一个‘不小心’闯进陈府的……阎罗殿的小鬼!”

死寂!如同冰河纪元骤然降临!严罗那张本就算不上温和的脸,此刻扭曲得近乎狰狞!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眼中布满了震惊、恐惧以及被一只垂死老鼠反噬的巨大耻辱!陈瑄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像炸雷,尤其是涉及明太后的“病故”……这老东西怎么敢?!他怎么敢拿这个做交易?!十五年前那桩惊天秘闻……那份证据……如果真有其事……如果被掀开……后果不堪设想!严罗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他死死盯着铁栏后那个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却如同恶魔般的老者,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濒死野狼的獠牙是何等致命!陈瑄不是在空言恫吓,他是真握有王炸!时间!宋麟和丁崇随时可能会发现陈府的秘密!严罗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在死牢阴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脑中飞速权衡着陈瑄的要挟和冀王可能的暴怒。最终,保命和湮灭证据的优先级,压倒了一切。“……好!”严罗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你所愿!王爷……答应你!圣旨和流放行文,明日必到!你的孙子陈锐,明日必离洛阳,押赴南疆流放!”他眼中凶光毕露,声音陡然加重,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但你!陈瑄!若在公堂之上不能将池皇后拖下水……若那份关于王爷的‘东西’有任何闪失……”严罗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目光已经足以将眼前的老者凌迟万遍。“老夫……明白。”陈瑄脸上的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更深沉的灰暗。他颓然松开抓着铁栏的手,身体靠着石壁缓缓滑坐回污秽的草席上。他朝严罗微微伸出手。严罗警惕地皱眉,但还是上前一步,隔着栅栏伸出了右手。陈瑄用沾满泥垢、颤抖不止的枯指,在严罗洁净却冰冷的掌心上,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划下了两个字:“书……房……”

严罗指尖猛地一颤,随即死死攥紧拳头,仿佛要将那两个带着腥气的字眼彻底捏碎在掌心!他深深看了一眼如同枯木般缩回角落阴影的陈瑄,不再发一言,猛地转身拉起兜帽,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死牢再次陷入了沉重的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三个差役昏睡的鼾声。但角落里的陈瑄,却再也无法继续他的疯言呓语。他蜷缩着,双手用力抱着自己的膝盖,将那张扭曲变幻的老脸深深埋进干枯的双膝之间。身体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一会儿是即将保住孙子的渺茫狂喜,一会儿是被冀王当棋子的无尽屈辱,一会儿又是想到那份十五年前骇人证据可能带来的腥风血雨……巨大的矛盾、蚀骨的恐惧、以及对这个黑暗未来的绝望预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枯朽的心脏,噬咬着他残存的神智。窗外月光惨淡,艰难地透过唯一的小窗窄缝挤进来一丝冰凉的白光,勉强照见这个蜷缩在泥泞污秽中的老者。他抓住的,究竟是通往生门的最后一丝线?还是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索?黑暗中,只有那不可知的恐惧和他无声的剧烈颤抖,成为这阴森死牢里唯一跳动的脉搏。而那根通往死亡的绳索,仿佛已在冀王和严罗的手中,无声地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