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涯壁里的卡车(1/2)
我外婆家在湖南慈利县和张家界永定区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每逢寒暑假,母亲就会带我回外婆家。那时候交通不便,从县城出发没有直达班车,我们就在省道旁下车,沿着公路步行六七公里。
这段路并不好走,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是蜿蜒的溪流。夏季时,溪水哗哗作响,两岸草木葱茏;冬季则水落石出,露出河床上光滑的卵石。我最喜欢夏天走这段路,因为可以在溪边玩水,捉小鱼小虾。但母亲总是催我快走,尤其是快到外婆家的那一公里路。
那里有一处巨大的浅色崖壁,高高耸立在公路对岸。崖壁呈灰白色,上面爬满了青苔和藤蔓,与周围的青山绿水形成鲜明对比。一条小溪从崖壁脚下流过,将崖壁与公路隔开。每次经过那里,我总觉得凉飕飕的,即便是在盛夏,也能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从对岸传来。
母亲每次走到那里都会加快脚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好奇地问她在念什么,她总是摇摇头说:“小孩子别多问,快走。”
然而,吸引我的不只是崖壁的奇特,还有我几次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景象。
第一次看到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那天太阳很烈,我们走在公路上,热得汗流浃背。快到崖壁时,我远远看见对岸的崖壁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辆老式卡车从中缓缓驶出。卡车是深绿色的,车身上沾满了白色粉尘,车斗里坐满了人,大约有七八个,有男有女,都穿着七八十年代那种蓝色或灰色的工作服。
他们欢声笑语,有人还唱着歌,声音在峡谷间回荡。卡车沿着一条我从没注意过的土路,缓缓驶向半山腰。我惊讶地指着对岸问母亲:“妈,你看!那边有辆车!”
母亲头也不回,拉着我的手就走:“看什么看,赶紧走。”
我回头再看,卡车已经消失在拐弯处,而那条土路,似乎也随之不见了。我揉揉眼睛,以为是烈日下的幻觉。
第二次看到是在初秋。那天我们到得比较晚,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渐暗。快到崖壁时,我又看到了那辆卡车,这次是从半山腰驶向崖壁。车上的人似乎很疲惫,有的靠着车厢打盹,但气氛依然轻松。卡车开到崖壁前,竟然径直驶了进去,就像崖壁是一道门一样。
“妈!那辆车开进山里去了!”我惊叫道。
母亲猛地捂住我的嘴,脸色发白:“别说话,快走!”她的声音在颤抖,手劲大得让我脸颊生疼。
我吓坏了,再不敢多问,只是忍不住回头看。崖壁静静地立在暮色中,完好无损,哪有卡车的影子?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是在一个雾蒙蒙的冬日早晨。那天我和表兄弟们去附近的镇上赶集,回来时独自一人。雾气让能见度很低,十米外就看不清了。我走到崖壁附近时,听到对岸传来卡车的轰鸣声和人们的谈笑声。
透过薄雾,我看见那辆绿色卡车从崖壁中缓缓驶出,车上的人比前两次更多,挤得满满当当。有个人还向我挥了挥手,我下意识地也挥了挥手。就在这一瞬间,雾气突然散去一些,我清楚地看到,崖壁下面根本没有什么土路,只有冰冷的溪水拍打着岩壁。
卡车和车上的人像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我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外婆家,进门时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外婆问我怎么了,我把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外婆听完,脸色变得凝重。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缓缓说道:“你看到的是‘那辆车’。”
“什么车?”我问。
外婆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远方的崖壁:“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出生,对面半山腰有个石灰窑场,是公社的集体企业。每天都有卡车接送工人去上工。有一天,一辆满载工人的卡车从崖上翻下来,掉进了溪里,死了七八个人...都是去上工的乡亲。”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我看到的是...”
外婆摇摇头:“别瞎想,可能就是雾气大,你看花了眼。”但我看得出来,她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辆卡车。也许是我不再走那条路了——稍大些后,家里买了自行车,我骑车去外婆家,速度快,也不再注意对岸的崖壁。也许是那个石灰窑场关闭了——我确实注意到,半山腰那些建筑逐渐破败,最终消失在草木丛中。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大学,离开了家乡,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外婆家。那条路也变了样,铺上了柏油,车来车往,再也不是当年那条安静的公路。崖壁依然矗立在那里,但下面建起了一个碎石场,机器轰鸣,日夜不休。
直到去年,外婆病重,我赶回老家。在病房里,外婆拉着我的手,突然说起往事:“你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崖壁卡车吗?”
我点点头,那些记忆依然清晰。
外婆虚弱地说:“我该早点告诉你的。那场车祸其实不是意外...至少不完全是。”
在外婆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是1975年的夏天,石灰窑场是当地重要的集体经济来源。每天清晨,一辆解放牌卡车会沿途接上工人,送往半山腰的窑场。开车的是个老师傅,姓李,技术过硬,从未出过事故。
出事那天早上,李师傅像往常一样接上工人。车上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对生活充满希望。车行至崖壁处的急弯时,突然刹车失灵。李师傅拼命打方向盘,但卡车还是冲出路面,从二十多米高的崖壁上翻落,掉入溪中。
七人当场死亡,两人送医途中不治。九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后来人们说,那天早上有人看见李师傅脸色不对,”外婆低声说,“前一天晚上,他和窑场主任大吵一架。主任为了赶工,要求卡车超载运输石灰,李师傅坚决不同意,说太危险。但主任以扣工分相威胁...”
“您是说,那辆车出事是因为超载?”我问。
外婆摇摇头:“不只是超载。事故调查发现,刹车被人动过手脚。但那时候,事情被压下来了,只说是意外。李师傅死了,死无对证;窑场主任后来调走了,不了了之。”
我震惊不已:“所以那些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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