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裂痕上的光(中)木牌上的雏菊(2/2)

妮妮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得很近,她的发梢偶尔扫过他的胳膊,像羽毛轻轻搔过,痒得他想躲,又舍不得动。“你看这朵花瓣,”她指着木牌上最长的那片,“这里拐的弯,像不像窗台上那朵被风吹歪的?”

阿哲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像。那天他蹲在窗台边修松动的木板,看那朵雏菊被风推得东倒西歪,却倔强地不肯低头,心里忽然就动了刻下来的念头。他没说这些,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木雕刀,在木牌背面轻轻刻了个“妮”字,笔画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

“这样……就不会跟别的牌子混了。”他把木牌翻过来,字正好对着妮妮,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妮妮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看着那个“妮”字,刻痕里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在光里闪着金,忽然觉得那团被改成花心的黄斑,此刻正暖得像颗小太阳,把整幅画都照得亮堂堂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银杏叶的黄,卷着菊花茶的香,拂过两人交叠的影子。画架上的雏菊丛里,那朵“意外之花”在光里轻轻晃,像在笑。阿哲看着妮妮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影,像停着只安静的蝶。他忽然想起自己刻木牌时,总在花瓣的弧度上犹豫——太圆了像玫瑰,太尖了像百合,直到想起她画雏菊时,总在瓣尖留道小小的缺口,说“这样才像被阳光吻过”。

原来有些默契,从不用多说。就像他知道她怕烫,会把茶水晾到刚好的温度;她知道他手笨,却能看懂木牌里藏着的温柔;就像那团差点毁掉画面的黄斑,最终成了最动人的一笔,把颜料与铁钉的私语,都酿成了画里的甜。

铁壶里的水又开了,“咕嘟”声混着笔尖划过画布的轻响,像支没谱的歌。妮妮拿起画笔,在画的角落添了行小字:“裂痕里的光,比满室的亮更暖。”阿哲蹲在旁边,看着那行娟秀的字,忽然想把工具箱里那把老刀磨得更亮些,好刻出更像她画里的雏菊——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她每次看到木牌时,都能想起此刻的光,暖得像杯刚好的菊花茶。

窗台上的真雏菊轻轻晃,花瓣碰着木牌,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说:有些故事,就得带着点不完美,才够甜。

(三)

夕阳把工作室的窗棂染成蜜糖色时,妮妮终于给那幅画落了款。笔尖在画布右下角轻轻写下“霜降·赠张老”,墨色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浸了晨露的石墨。阿哲蹲在旁边,手里还捏着那块磨得发亮的木牌,指腹反复摩挲着背面的“妮”字,仿佛要把那笔画里的温度攥进骨缝里。

“你看这光影,”妮妮侧过头,发丝扫过画布边缘,带起细不可闻的痒,“比我最初设想的多了层暖。”她指着那朵由黄斑改作的花心,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切过,在花瓣上投下半明半暗的痕,像给花镀了层金边,“倒像是张爷爷蹲在院子里看花时,阳光刚好落在他肩头的样子。”

阿哲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忽然觉得画里的雏菊活了过来。那些半开的花苞里,仿佛藏着张爷爷的笑声;那只停在花瓣上的小瓢虫,像极了他上次给花浇水时,从菜叶上捏起的那只,红得发亮,却温顺得很。“我去把画框擦干净。”他站起身时,膝盖磕在画架支腿上,发出“咚”的轻响,像在给自己壮胆。

他从储藏室翻出块麂皮布,是上次给张爷爷擦老花镜剩下的,软得像云。画框是他前几日修好的旧红木框,边角的雕花被岁月磨得圆润,却透着股沉静的贵气。他擦得很慢,连雕花的缝隙都用指尖顶着布蹭,动作轻得像在给初生的雏鸟梳理羽毛。

妮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工装裤的后兜鼓鼓囊囊的。“你兜里藏了什么?”她故意逗他,笔尖在调色盘里蘸了点藤黄,像要往他背上画小尾巴。

阿哲的背瞬间绷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没、没什么。”他慌忙转身,布兜里的东西却“啪嗒”掉了出来——是枚用铜丝弯的小雏菊,花瓣扭扭捏捏的,花心处缀着颗小小的珍珠,是他前晚拆了自己旧表带嵌上去的,此刻在光里闪着怯生生的亮。

“这是……”妮妮捡起铜丝花,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觉得烫得心慌。

“本来想等画装框了给你。”阿哲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声音细得像蚊蚋,“看你总在画里添小装饰,想着这个能别在画框上……要是丑,我再融了重弯。”

铜丝花的花瓣被他捏得有些变形,显然是反复弯了多次。那颗珍珠不算圆润,却透着温润的光,像他眼里总藏着的那点怯生生的暖。妮妮把铜丝花别在画框的雕花处,刚好落在“赠张老”三个字旁边,像给这份心意别了枚精致的扣。

“正好缺个点睛的。”她强压着心里的跳,故意板起脸,“就是手艺糙了点,回头得教你怎么弯花瓣才自然。”

阿哲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煤块,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真的?你肯教我?”他搓着手,布兜里的砂纸露出来一角,原来他早就备好了打磨铜丝的工具,“我还攒了些银丝,听说你喜欢画月下的雏菊,银丝弯出来的花,在灯底下会发光……”

他絮絮叨叨说着,像个献宝的孩子,浑然忘了刚才的窘迫。妮妮听着听着,忽然笑出声来。阳光落在他说话时微动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金粉;他指节上的薄茧沾着点木屑,却在说起“发光的花”时,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先把画装起来吧。”她转身去扶画框,指尖却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背。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缩回手,目光撞在一起,又慌忙错开,空气里忽然漫开点甜,像调色盘里没调开的草莓红,浓得化不开。

装画时,阿哲的手总在抖。他捏着画钉的手指泛白,好几次都差点钉歪,妮妮只好按住他的手:“轻点,别扎着画。”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突突的脉搏,像打在鼓点上的心跳。

画框终于稳稳挂在墙上时,夕阳正好漫过整个画面。木牌上的雏菊影子落在画里,铜丝花在光里闪着亮,那朵由黄斑改作的花心,成了整幅画最暖的所在。阿哲看着画,忽然想起自己刻木牌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刻才懂——缺的不是完美的线条,是有人能看懂那些歪歪扭扭里藏着的心意。

“该锁门了。”妮妮收拾着颜料盘,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她把那罐野菊花茶塞进阿哲手里,“你也喝点,看你今天慌的,上火。”

阿哲接过茶罐,指尖碰到她的指尖,像触到了初春的融雪,凉丝丝的,却带着化不开的暖。“明天……我把银丝带来?”他站在门口,手把着门框,像怕一松手,这温柔的黄昏就会溜走。

妮妮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夕阳里。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工装裤口袋里的铜丝花大概在晃,远远看去,像揣了颗会跳的星星。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老槐树的香,拂过画里的雏菊,也拂过画框上的铜丝花,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谁在轻轻唱:

“颜料碰了铁钉,慌了;

木牌刻了雏菊,懂了;

裂痕漏了光,暖了……”

工作室的门慢慢合上,把余晖和花香都关在里面。画里的雏菊还在静静开着,像在等明天的晨光,也在等那个带着银丝来学弯花的人——毕竟,好的故事,总要在磕磕绊绊里,慢慢长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