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光下的半颗糖 下)半开的花(1/2)
【1】
小雪是踩着细风来的。清晨推开画室门时,天地间已笼着层薄雪,像谁把云揉碎了撒下来,落在屋顶上、树梢间,连巷口的老槐树都裹上了层白绒,枝桠间挂着的残叶,成了雪地里最鲜活的绿。工作室的窗台上,那盆雏菊竟还立着,叶片上积着点雪,像给绿衣裳镶了圈银边,最中间的花苞半开着,嫩黄的蕊藏在花瓣里,像藏着颗不肯轻易露面的星。
“妮妮,有人找。”巷口张奶奶的声音隔着雪雾传来,妮妮放下画笔出门,就看见石阶上站着位老先生,穿着藏青色的棉袍,手里拎着个竹篮,篮沿沾着雪,里面是卷用牛皮纸裹着的画轴。“姑娘,我是从城西来的,听说你画的花草最见灵性,想请你画幅《雪中雏菊》。”老先生的声音温厚,像雪下的泥土,带着点岁月的沉。
妮妮把老先生迎进画室,阿哲刚好从外面搬煤回来,看见客人,忙放下煤筐,用围裙擦了擦手:“您坐,我去烧点热水。”老先生看着窗台上的雏菊,眼睛亮了:“就照着这盆花,雪天里能有这样的花,难得。”妮妮点点头,把画架支在窗边,刚要固定画纸,风就从窗缝钻进来,画纸“哗啦”一声掀起来,像要飞出去。
“风大,别让画纸吹跑了。”阿哲端着热水过来,见状连忙放下杯子,走到画架旁,伸出手稳稳扶住架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雪花落在肩头,很快融成小小的水痕,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妮妮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笔尖蘸着的钛白颜料在调色盘上轻轻点了点,忽然俯身,在画布角落添了个扶着画架的模糊影子——轮廓是宽肩窄腰,像阿哲,却只敢用淡灰的笔触勾出个大概,怕画得太真,会泄露藏在心里的那点盼。
老先生坐在藤椅上,喝着热水,看着两人的模样,嘴角偷偷翘了翘。雪花落在窗玻璃上,“沙沙”的声混着画笔划过画布的轻响,画室里暖得很,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雪化了就该冷了。”阿哲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花瓣上,他扶着画架的手没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是藏青色的粗棉布,针脚有点歪,边缘还留着点线头,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
“前几天看见你画画时手冻得发红,指尖都在抖。”阿哲把布包递过来,布包有点沉,里面鼓鼓囊囊的,“我找隔壁王婶给你做的棉手套,她做的手套最暖和,里面塞的都是新弹的棉花。”妮妮低头看去,布包的缝隙里露出点棉花的白,像沾着没化的雪,又像她画里雏菊的蕊。
她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布包,就碰到了阿哲的手背——他手背上那道被木刺扎过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结了层浅浅的疤,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条细小的红线。妮妮的心忽然颤了颤,想起上次他冒雨找防水布时,手被仓库的钉子划到,也是这样,没等她细看就藏了起来。“你自己留着吧,”她把布包往阿哲那边推了推,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你天天修工具、搬木头,比我更需要手套。”
阿哲的手僵在半空,布包上的棉线被风吹得轻轻晃,像他此刻乱了的心跳。他看着妮妮垂着的眼,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像落了层霜。“我皮糙肉厚,不怕冻。”他的声音有点闷,像被雪堵住了喉咙,指节因为用力捏着布包,泛出点白,“你画画的手金贵,得好好护着,要是冻坏了,怎么画完那幅《雏菊与木牌》?”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布包悬在中间,像座没架完的桥。雪花在他们之间落得又轻又密,织成一道看不见的墙,把想说的话、想递的暖,都挡在了墙两边。妮妮看着阿哲手背上的疤,忽然想起张爷爷上次说的话——“小雏菊要经点风霜才能开得更艳,要是总护在温室里,反倒结不出甜的果”。或许人和花一样,太怕受伤,太怕表错心意,就会把彼此的暖,都推得远远的。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柔软的棉花,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谢谢。”这次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像雪化后初冒的芽。她慢慢打开布包,两副棉手套露了出来——原来不是一副,是两副,都绣着小小的雏菊,一朵半开,一朵含苞,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店里卖的任何手套都好看。
阿哲的耳朵腾地红了,像被雪后的阳光染透,他慌忙转身去搬煤,脚步却比平时轻快了不少,踩在地上的雪“咯吱咯吱”响,像踩着节奏在跳舞。妮妮看着他的背影,握着画笔的手不再发抖,她俯身,在画布上把那个模糊的影子画得更清晰了些——他扶着画架的手,指节分明,刚好停在一朵半开的雏菊旁,像在耐心等着它完全绽放,又像在悄悄护着那点娇嫩的蕊。
老先生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口,暖意在喉咙里漫开。雪还在下,却不再冷了,因为画室里有煤炉的暖,有棉花的软,有两个人藏不住的心意,像画布上的颜料,一点点晕开,把寒冷都遮住了。
暮色慢慢漫进来时,《雪中雏菊》终于画完了。妮妮放下画笔,退后两步看着画布——画里的雪不是冷的,是带着点橘色的暖,像阿哲递来的糖纸;画里的雏菊不是孤单的,半开的花瓣旁,立着个扶着画架的身影,轮廓清晰,眼神温柔;连画里的风,都带着点棉花的香,吹得雪轻轻落,吹得花慢慢开。
妮妮把画挂在墙上,刚好和之前的《雏菊与木牌》并排。她站在两幅画前,忽然发现了个秘密——《雪中雏菊》里扶着画架的影子,正朝着《雏菊与木牌》的方向望;而《雏菊与木牌》里握着刻刀的手,也对着影子的方向悬着。两画里的身影,像在互相望着,像两句没说出口的诗,一句在雪地里,一句在木纹间,等着被读懂。
阿哲添完煤,走到画前看了许久,煤炉的暖把他的脸烘得发红。他看着画里的影子,又看了看妮妮,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钱——是昨天修完邻居家的木凳,人家给的报酬,刚好够请妮妮吃碗馄饨。“明天……我请你去巷口吃馄饨吧。”他的声音有点轻,却很坚定,“那家的汤里放了胡椒,喝一碗,整个身子都暖乎乎的。”
妮妮的心跳又乱了,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花枝,脸上也热了起来。她看着窗台上半开的雏菊,花瓣上的雪已经化了,露出嫩黄的蕊,像在点头。妮妮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得像雪,像给这段苦甜参半的牵挂,点了个未完待续的逗号。
阿哲听见回应,眼睛亮得像雪后的星星,他搓了搓手,又想起什么:“我明天早点去占座,那家店人多,去晚了就没靠窗的位置了。”妮妮笑着点头,拿起手套,递了一只给阿哲:“明天戴这个,别又把手冻着。”阿哲接过手套,套在手上,暖从指尖传到心里,他看着妮妮的笑,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犹豫和僵持,都像雪一样,会慢慢化掉,留下的,是甜甜的暖。
雪还在下,落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敲着,仿佛在说:别急,好的故事,总要经点风霜,才能开出最甜的花。妮妮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掌心慢慢化掉,留下点凉,却不冷。阿哲走到她身边,也伸手接雪,两人的手离得很近,指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像画里的影子和木牌上的手,终于要靠近。
画室里,煤炉的火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墙上的两幅画并排挂着,像两个未完的故事;窗台上的雏菊,还在慢慢开着,半开的花瓣,像在等着明天的阳光,等着巷口的馄饨香,等着两个人,把藏在心里的话,像剥糖纸似的,慢慢说出口。
阿哲看着妮妮的侧脸,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银。他想起第一次见妮妮时,她蹲在哥哥的画室前,手里拿着支蜡笔,在地上画着雏菊;想起哥哥走后,她抱着木牌哭,说要把哥哥的莲刻完;想起这些日子,和她一起刻木牌、画画、看雪,心里像被灌了蜜,甜里带着点涩,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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