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裂痕上的光(上):泼翻的月光(1/2)

秋阳穿过工作室的老式木窗,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是精心拼贴的琉璃。妮妮站在画架前,握着画笔的手指纤细,指腹沾着点未干的鹅黄——那是雏菊最外层花瓣的颜色,她已经叠染到第三层,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半寸处,迟迟没有落下。

画布上的雏菊开得正好,层层叠叠的花瓣围着金黄的蕊,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晨露滚过花瓣的润?还是穿堂风拂过时的颤?她转头看向窗台,那里摆着盆真雏菊,细茎被风推得轻轻晃,花瓣边缘泛着被阳光吻过的粉,连沾着的一粒细尘都在光里跳着舞,比画里的生动百倍。

“要我说,”妮妮对着雏菊轻声开口,像在跟老朋友聊天,“你这模样,得掺点钛白才够透。”她拿起调色刀,往鹅黄里加了点白,调出的新色像融化的月光,温柔得能淌进人心里。

“咔嗒。”门轴转动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意,像突然被投入静水的石子。妮妮手一抖,刚调好的颜料差点泼在画布上。她转头,看见阿哲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半袋铁钉,裤脚沾着块铁锈,红得像蹭了朵没开的晚霞。

他侧身进门时,胳膊肘不巧撞在画架支腿上。“啪”的一声脆响,妮妮手里的颜料管脱手而出,鹅黄颜料在画布中央洇开,像泼翻了一小捧月光,刺得人眼生疼。

阿哲的脸瞬间涨红,像被阳光晒过的番茄。“抱歉。”他的声音裹着点机械油的味道,把铁钉搁在工具箱上时,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假寐的麻雀,灰影一闪就没了踪影,“没看路。”

妮妮盯着那团黄斑,指节捏得笔杆泛白。那是她为张爷爷准备的七十岁生日礼物,画了整整三天,连每片花瓣的绒毛都用细笔勾过,光花蕊里的点刻就费了两小时。现在,那团突兀的黄像块补丁,把所有的精心都撕得七零八落。

“你就不能小心点?”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宣纸,带着抖,“你的眼里只有锤子、钉子,从来没看过我的画——”

“我赔你张画布。”阿哲转身就要去翻储藏室的柜子,语气粗粝得像砂纸磨过老木头。他总这样,把所有歉意都塞进笨拙的补偿里,不懂她要的不是新画布,是一句真正的在意,像她对着雏菊说话那样,把她的心血放在心上。

“不是画布的事!”妮妮猛地站起来,颜料盘里的清水晃出边缘,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蓝,像片被遗忘的海,“上次你修书架,碰湿了我晾着的《槐花落》;上上次钉挂钩,差点戳穿《雨巷》的油纸伞——你就不能懂点分寸?”

阿哲的背影僵住了。阳光斜斜切过他的肩膀,把影子钉在墙上,像块倔强的石头。他转过身,眼里的光比工具箱里的铁钉还冷,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慌:“我修书架,是怕它塌了砸到你养的薄荷;钉挂钩,是看你的画总堆在地上沾灰。”

“那你问过我吗?”妮妮的声音突然低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槐花落》上的水渍,是我特意做的晕染效果;《雨巷》的伞骨,我故意留了道缝,像被雨打穿的——你从来没认真看过。”

空气突然凝固。窗台上的雏菊垂下花瓣,仿佛也在屏息。妮妮望着阿哲紧绷的下颌线,那些被忽略的暖突然涌上来,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滩。

她想起三个月前,暴雨把窗台的陶盆浇得东倒西歪,阿哲冒雨从旧货市场背回那组粗陶盆,裤脚淌着水,却举着盆笑:“老陶透气,准保你的雏菊扎根深。”他指腹被盆沿磨出的红痕,像朵没开的花,沾着泥也亮得很;想起他默默在窗台加了层木板,说“花多了怕压塌”,钉子扎破的手指滴在木头上,晕成小小的胭脂,他却咧着嘴说“没事,血旺着呢”。

可这些暖,此刻全被画布上的黄斑刺成了碎片。妮妮别过脸,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叶尖扫过窗玻璃,像谁在轻轻叹气。

阿哲的手在身侧攥成拳,指节泛白。他想说“我看过”,想说你画的薄荷叶子上总留着三笔细白,像被虫咬过的缺口;想说《雨巷》的青石板上,你用淡紫调了层灰,像积着经年的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硬的刺:“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没说——”妮妮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眶突然热了。她不是要争对错,只是想让他知道,她的画和他的工具箱一样重要,她的心血值得被认真对待,哪怕只是一句“我看看”。

风从窗外溜进来,掀动画布的边角,那团鹅黄的渍在风里轻轻颤,像在哭。窗台上的雏菊抖落片花瓣,落在阿哲的鞋尖上,他低头看了看,没动,也没说话。

阳光慢慢移过画架,把妮妮的影子拉得很长,缠上阿哲的裤脚。她突然觉得很累,像画了一整夜的星,却被一场雨抹去了所有光。她重新坐下,拿起画笔,对着那团黄斑发呆,不知道该补,还是该扔。

阿哲站在原地,像尊生了锈的铁像。他看着妮妮的发顶,那里沾了点颜料,像别了朵小小的黄玫瑰。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铁锈堵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一声比一声沉。

泼翻的月光还在画布上躺着,谁也不知道,这场用颜料和铁钉搭起的对峙,要等到第几缕风来,才能吹开僵持的结。

(中):生锈的温柔

僵持像窗台上的蛛网,在空气里慢慢结密。妮妮低着头,笔尖蘸着清水,轻轻点在那团鹅黄渍上,想晕开些,却让颜色漫得更宽了些,像一滴被揉碎的阳光,反倒添了几分莽撞的亮。

阿哲的鞋尖碾过那片雏菊花瓣,细碎的黄粘在鞋底,像沾了块化不开的心事。他忽然转身,拉开工具箱,哗啦啦翻出一堆东西——有磨秃的砂纸,断了头的铁钉,还有半罐没吃完的薄荷糖,糖纸皱巴巴的,是上次妮妮说“画画时含颗糖,笔尖都带甜”时塞给他的。

“这个。”他捏起块细砂纸,走过去蹲在画架旁,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试试用砂纸轻轻磨,能把表层颜料蹭掉点,说不定能改成朵花苞。”

妮妮没说话,只是把画笔递给他。阿哲的手指粗粝,带着常年握锤子磨出的茧,捏画笔时显得格外笨拙,砂纸在画布上蹭出“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他学得很慢,磨重了怕破,磨轻了没效果,额角渗出点细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快滴到画布上时,妮妮伸手用纸巾替他擦掉了。

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阿哲的脸又红了,磨得更卖力,砂纸下的鹅黄果然淡了些,边缘晕出朦胧的白,倒真有了几分花苞含苞的样子。

“你看,”阿哲抬头,眼里闪着点小得意,像个刚完成作业的孩子,“能救。”

妮妮看着他沾了颜料的指尖,忽然笑了。“笨死了,”她说着,却拿起支小号画笔,蘸了点赭石,在淡了的黄斑边缘勾了圈细边,“这样才像花苞的蒂。”

阿哲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画布。“再加点粉?”他指着蒂部,“上次看你画蔷薇,花苞蒂都带点粉,像害羞似的。”

妮妮愣了愣。她确实在《春日蔷薇》里那么画过,那天阿哲来送修好坏掉的画框,她以为他眼里只有那些金属零件,原来他看见了。

“嗯。”她蘸了点肉粉,细细地晕在蒂部,“你还说你没看过我的画。”

阿哲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上次路过画廊,看见你在画那幅《野菊》,”他含混地说,“你给花瓣加了点橙,说‘夕阳照过的花,得带点暖’,我记着呢。”

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漫开,妮妮忽然觉得,画布上的黄斑不再刺眼了。她拿起笔,在花苞旁边添了片半卷的叶子,叶尖沾着滴露珠——用刚才磨下来的颜料混了点白调的,亮晶晶的,像阿哲眼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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