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阴阳契(2/2)
牛结实想了想,脸色煞白:“有……他让我在一张黄纸上按了手印,说是借据。可我没细看,那纸上好像有红字,弯弯曲曲的。”
“那是阴阳契!”月娥失声道。
“啥契?”
月娥把陈奶奶的话说了一遍。牛结实听完,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完了,我完了……”他喃喃道。
“还没完。”月娥扶他起来,“陈奶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去找那个姓胡的,把契要回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了张家庄。打听了半天,没人认识什么姓胡的。倒是有个放牛的孩子说,前几天看见个外乡人在后山坟地转悠。
两人赶到后山。张老四的坟果然被刨过,棺材盖掀在一旁,里面空空如也。坟前有新烧的纸钱灰,还有几个脚印,大的套小的,像是两个人并肩站过。
月娥忽然想起什么,拉着牛结实往张老四家老宅跑。那房子自张老四夫妻死后就空着,门上的锁锈迹斑斑。
从窗户缝往里看,屋里落满灰,不像有人。但月娥眼尖,看见桌上有个东西反光。她推开门进去,拿起那东西,是面铜镜,擦得锃亮,不像是久放的样子。
“有人来过。”月娥说。
两人在屋里查看。炕上的席子有一块是干净的,像是坐过。墙角有堆灰,凑近看,是香灰。
忽然,牛结实指着墙:“看。”
墙上有些划痕,细看,是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的:胡三,牛家村东,破庙。
“是那女人写的。”月娥说,“她给我们指路。”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往牛家村跑。
村东确实有座破庙,早年供山神的,后来塌了一半,平时没人去。庙里杂草丛生,神像缺胳膊少腿,脸上斑驳脱落。
庙里没人,但地上有铺盖,还有吃剩的干粮。月娥在铺盖下摸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小木人,雕得粗糙,但能看出是个女人。木人身上缠着头发,正是黄色的。
“这是……”月娥手一抖。
“是我给她的头发。”牛结实声音发颤。
“不止。”月娥指着木人背后,那里刻着生辰八字,仔细看,是牛结实的。
“他在用你的命,养那具尸。”月娥说。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躲到神像后。进来的是个男人,四十多岁,右脸有块疤,正是牛结实说的那个姓胡的。
胡三走到铺盖前,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些暗红的液体,滴在木人上。木人竟微微颤动起来。
“宝贝,别急,今晚就成。”胡三对着木人说话,声音温柔得瘆人。
月娥捂住嘴,不敢出声。牛结实浑身发抖,差点碰倒神像。
胡三忽然转头,看向神像方向:“谁在那儿?”
两人屏住呼吸。胡三慢慢走过来,手里多了把匕首。就在这时,庙外传来喊声:“胡三!胡三!”
胡三皱眉,收起匕首,快步出去了。
月娥和牛结实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才从神像后出来。
“现在咋办?”牛结实六神无主。
“找陈奶奶。”月娥拉起他就跑。
陈奶奶听了,闭眼想了半天,说:“阴阳契一立,难解。除非找到契纸,烧了。或者……”她顿了顿,“或者找到那具尸,用桃木钉钉住七窍,再用黑狗血浇,可破法。”
“可那尸在哪儿?”月娥问。
陈奶奶摇头:“这得问下契的人。”
月娥忽然想起墙上的字:“牛家村东,破庙。可我们去了,没见尸啊。”
“庙里没有,就在庙附近。”陈奶奶说,“这种邪术,尸不能离施术者太远,否则法不灵。”
两人又返回破庙,在附近搜寻。庙后有片荒地,长满半人高的草。月娥眼尖,看见草丛里有块新翻的土。两人过去,扒开草,土果然是松的。
“挖不挖?”牛结实犹豫。
“挖!”月娥咬牙。
没有工具,两人用手扒。土不算深,扒了约莫一尺,碰到个硬物。是口薄棺,没上漆,木板粗糙。
月娥和牛结实对视一眼,同时用力,掀开棺盖。
里面躺着个女人,正是张老四的老婆。脸色青白,但嘴唇红润,像睡着了。她穿着下葬时的寿衣,双手交叠在胸前。诡异的是,她的头发在长,比下葬时长了至少一寸。
“她……她在长?”牛结实声音发颤。
月娥也害怕,但强作镇定:“快,按陈奶奶说的,找桃木钉。”
“这荒山野岭,哪找桃木去?”
“庙里!”月娥想起,破庙的门轴是桃木的,年久腐朽,但还能用。
两人跑回庙,拆下一截门轴,削尖了,又抓了只野狗,取了点血。回到棺材边,月娥让牛结实按住尸体,她举起桃木钉,对准尸体的眉心。
手在抖。
“快啊!”牛结实催促。
月娥一咬牙,用力扎下。桃木钉入肉,却没有血。尸体猛地睁开眼睛,全是眼白。
“啊!”牛结实吓得松了手。
尸体直挺挺坐起来,转向月娥,嘴巴张开,发出嗬嗬的声音。月娥吓傻了,动弹不得。眼看尸体的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忽然一道黑影扑过来,是那只受伤的野狗,一口咬住尸体的胳膊。
尸体注意力被吸引,月娥趁机将黑狗血泼在她脸上。尸体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上冒出白烟。月娥又摸出剩下的桃木钉,胡乱扎在她身上。
尸体剧烈挣扎,野狗被甩飞。牛结实这时反应过来,扑上去按住尸体。月娥看准机会,将最后一根桃木钉扎进尸体心口。
尸体不动了,眼睛闭上,脸上迅速腐烂,露出白骨。
两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气。野狗呜咽着跑远了。
歇了好一会儿,月娥说:“找契纸。”
两人在尸体身上翻找,在寿衣内袋里找到张黄纸,正是牛结实按过手印的那张。纸上用红字写着契约,大意是牛结实自愿供养此尸,以自身阳气为祭,换富贵运势。
月娥掏出火折子,点燃契纸。火苗腾起,纸烧成灰,一阵阴风吹过,灰烬四散。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像是胡三的声音,很快又消失。
月娥扶起牛结实,两人相互搀扶着下山。夕阳西下,把山野染成金色。村里炊烟袅袅,狗在叫,孩子在跑,一切如常。
回到家中,月娥打水给牛结实擦洗。他胳膊上有道抓痕,是尸体挣扎时留下的,已经发黑。月娥用盐水清洗,牛结实疼得龇牙咧嘴。
“以后还赌不?”月娥问。
“不赌了,打死也不赌了。”牛结实摇头。
“那外乡人给的定金呢?”
“在这儿。”牛结实从炕席下摸出个布袋,拿出两万定金。
“明天拿去给张老四父母,算是赔罪。”月娥说。
牛结实点头,握紧她的手:“月娥,这次要不是你,我……”
“别说了,过去就过去了。”月娥靠在他肩上。
夜深了,两人躺在炕上,都睡不着。
“月娥。”
“嗯?”
“你说,人死了,就真的啥也没了吗?”
月娥没回答。窗外,月亮从云后露出半边脸,清辉洒进屋里,照亮墙角那面从张家老宅带回来的铜镜。镜中,两人相拥而卧的身影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雾。
许久,月娥轻声说:“睡吧,明天还要干活。”
牛结实嗯了一声,搂紧她。两人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
屋外,老槐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更远处,山峦起伏,在夜色中沉默如亘古的契约,联结着生者与逝者,见证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带着土腥气的风里。
一年后,由于牛结实没能还上赌债,被人打死了,月娥处理完后事,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