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做的晚餐(1/2)

第一季 荒野的呼唤

第二章 梦做的晚餐

黑暗持续了很久。

陈飞在意识的深海中浮沉,像一片被卷入旋涡的叶子。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燃烧的天空、坠毁的飞行器、无尽的荒野——反复冲刷着他脆弱的认知边界。最清晰的是那双翅膀展开的瞬间,那种撕裂血肉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令人战栗的自由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矛盾体验。

当他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他躺在一张狭小的医疗床上,四周是熟悉的医疗区灰白色隔帘。聚落公共医疗中心的标志在头顶的金属板上泛着冷光。右臂上连着静脉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血管。

“你醒了。”

声音从床边传来。陈飞艰难地转过头,看见班组长王铁山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关切中混杂着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陈飞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怎么了?”

“你在能源核心室突然昏厥,”王铁山的语气平直,像在汇报工作,“检测仪显示你在接触历史遗存核心时,体表出现了短暂的能量异常读数。医生说可能是核心的残余辐射引发了你的某种……过敏反应。”

“过敏反应?”陈飞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荒谬。

“对。心率过快,体温异常升高,背部肌肉出现不明原因的痉挛。”王铁山盯着他,“他们说你的背部肌肉组织有轻微的……结构性异常。像是长期不正确的劳作姿势导致的。”

陈飞感到背后的皮肤再次开始发烫。那里现在被贴上了厚厚的医疗凝胶贴,传来阵阵清凉感,但深处的悸动并未完全消失。那两片“东西”还在,只是暂时安静了,像冬眠的野兽。

“其他人呢?”陈飞问。

“李工和张工没事。核心已经重新密封,交由专业组处理。”王铁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飞,你最近状态不对。上次在风蚀谷附近检修时,你就差点从检修平台上摔下去。这次又……”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你正在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

“我需要休息,”陈飞闭上眼睛,“只是太累了。”

“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王铁山的声音缓和了一些,“给你批了三天病假。好好调整。聚落经不起任何意外,你知道的。”

脚步声远去,隔帘被拉开又合上。

陈飞独自躺在医疗床上,听着周围其他病患的呻吟、医疗仪器的嘀嗒声,还有远处聚落引擎永不停止的嗡鸣。他慢慢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轻轻触摸自己的后背。

隔着病号服和医疗凝胶贴,他摸到了两块明显的凸起,对称地分布在肩胛骨下方。不像肿块,更像是……骨骼结构本身的改变。他用力按压,传来深沉的酸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神经末梢被重新连接的奇异触感。

这不是过敏。也不是疲劳。

那黑色薄片上的飞鸟刻印、涌入身体的能量洪流、梦中无数次展开的翅膀……所有碎片正在拼凑成一个他不敢直视的完整图景。

他在医疗区躺了一整天。护士定时来检查他的生命体征,每次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除了背部肌肉依然“过度紧张”。傍晚时分,医生终于同意他出院,但嘱咐他必须按时进行物理治疗,并提交每日身体状况报告。

“任何异常感觉,立即汇报。”中年女医生严肃地说,“聚落的环境很脆弱,我们不能冒险。”

陈飞点头,穿回自己的衣服。病号服下,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处凸起的存在,走路时,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它们的重量和形状,仿佛身体多出了两个从未使用过的器官,笨拙而陌生。

回到自己的居住单元,关上门,陈飞终于松了口气。六平方米的空间从未如此令他感到安全——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暂时卸下伪装,不必担心被人看出“异常”。

他脱下上衣,站到墙壁上那面小小的金属反光板前,扭过头,试图看清自己的后背。

反光板太小,角度有限,但他还是看到了:肩胛骨下方,两块明显的、对称的隆起,表面皮肤微微发红,血管比周围更加清晰。形状……像被折叠起来的巨大翼膜的基础,沿着脊椎向两侧延伸。

他的手指颤抖着触摸那些隆起。皮肤下的组织坚硬而有弹性,像是某种高度特化的软骨结构。当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受”它们时,那种熟悉的、想要“展开”的冲动再次涌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更具体。

他慌忙移开手指,穿上衣服,心跳如雷。

不是幻觉。不是疾病。

他是……什么?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平稳而克制,三下,停顿,再两下。

陈飞一惊,迅速套上外套,整理好表情,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观察孔,他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图书馆的老吴。

犹豫了几秒,陈飞打开了门。

老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包。他的穿着和平时一样朴素,头发花白稀疏,但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像黑暗中观察猎物的老鹰。

“听说你病了,”老吴的声音低沉沙哑,“来看看你。”

“您怎么知道……”陈飞侧身让他进来,同时警惕地瞥了一眼走廊——空无一人。

老吴走进狭小的房间,自然地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将布包放在膝盖上。他打量了一下陈飞苍白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阴影,点了点头:“能源核心室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虽然官方说法是‘过敏’,但总有人……会注意。”

陈飞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没有接话。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老人知道些什么。

“你看见了,对不对?”老吴突然问。

“看见什么?”

“鸟。”老吴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变成耳语,“刻在历史遗存核心上的飞鸟。”

陈飞的身体瞬间绷紧。

老吴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某种解脱:“果然。每次有人靠近那块刻印,它都会有反应,但像你这样剧烈的……很久没见过了。”

“您是什么意思?”陈飞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那只是个装饰图案。”

“装饰?”老吴摇摇头,“孩子,那是标记。是留给我们的记号。给那些还能‘看见’的人。”

他打开膝盖上的布包,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个陈旧的金属盒子,表面锈迹斑斑,但边缘雕刻着精细的纹路——和核心室大门、黑色薄片上相似的飞鸟与几何图形组合。

“这是什么?”陈飞问。

“钥匙。”老吴说,“也是邀请。”

他将盒子放在陈飞那张兼作桌子的金属台面上,推了过去。“今晚,子夜时分,去废物处理区东侧的第三号通风管道检修口。带上这个。有人会等你。”

“为什么?”陈飞没有碰盒子,“您到底是谁?”

“我和你一样,”老吴站起来,走到门边,回头看了陈飞一眼,“都是还在做梦的人。只是我老了,梦已经变得模糊。而你……你的梦才刚刚开始变得清晰。”

他拉开门,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想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想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梦见飞翔,为什么你的身体在改变……那就来。我们吃一顿‘梦做的晚餐’,把世界放在胃里化成血。”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飞的脑海。“梦做的晚餐”——这正是他之前莫名想到的词句!

门轻轻关上,老吴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飞站在原地,盯着那个金属盒子,许久没有动弹。危险。这绝对是危险的。私下集会、神秘的邀请、暗示性的语言……在聚落里,这些都是严重的违规行为,一旦被发现,轻则降级处分,重则流放荒野。

但他背后的隆起隐隐发烫。

他想起了能源核心室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令人眩晕的自由感。他想起了无数次梦中展开翅膀,掠过荒野的景象。他想起了那句总是在意识边缘回响的话:“每个人都曾渴望成为飞行的鸟……”

他走到台边,拿起金属盒子。很轻,摇晃时里面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盒盖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凹陷的卡扣。他犹豫了几秒,按下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钥匙,只有一张折叠的、泛黄的纸,和一小块深褐色的、看起来像干涸血迹的结晶物。陈飞展开纸,上面是用纤细笔触绘制的地图——聚落下层区域的局部,标注着一条蜿蜒的路线,最终指向废物处理区附近的一个点。地图边缘写着一行小字:

“当现实是牢笼,梦就是唯一的出口。”

陈飞盯着那块深褐色的结晶。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不平整,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他小心地捏起它,触感温润,不像石头。凑近时,他闻到一股极其微弱的、铁锈般的味道,混合着某种……荒野的气息。

背后的隆起突然传来一阵悸动,像心脏的搏动。

他迅速将结晶放回盒子,盖上盖子,心脏狂跳。这东西和他的身体有某种共鸣。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远离危险,忘记这一切,努力变回“正常”的陈飞。但身体里那股新生的、狂野的力量在咆哮,那无数次梦境中品尝过的自由滋味在诱惑。更关键的是,如果老吴说的是真的,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像他一样……

子夜时分,聚落的大部分区域已进入节能照明模式,只有关键通道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冷白光。巡逻机械的嗡鸣声规律地回荡在金属走廊里。

陈飞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掩盖背后的异常,按照地图的指引,在迷宫般的下层区域穿行。这里远离居住区,是聚落的功能性区域——管道、线缆、废弃的旧设备堆积在阴影中,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金属锈蚀的气味。

他避开两个巡逻机械,拐进一条标着“维护中”的狭窄通道。地图显示,从这里可以绕开主监控区,到达废物处理区的边缘。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了第三号通风管道检修口前。这是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金属盖,边缘的螺栓锈得厉害,看起来很久没被打开过了。周围堆放着一些破损的过滤网和废弃的工具箱,是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

陈飞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然后按照老吴说的,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金属盒子,将它贴在检修口左侧一处不起眼的凹痕上。

金属盖内部传来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几秒后,整个盖子向一侧滑开,露出黑洞洞的管道入口,以及一架向下延伸的金属梯。

陈飞深吸一口气,爬了进去。

管道内壁光滑,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化学清洁剂残留的气息。他向下爬了大约三层楼的高度,梯子到了尽头,脚下是一个宽敞的金属平台。平台连接着一条横向的维修通道,通道尽头有微弱的、摇曳的光透出来。

他沿着通道向前走,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光越来越亮,他听到了低沉的人声。

通道尽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空间——一个被废弃的大型旧水处理罐改造而成的密室。罐体内部直径超过十米,顶部挂着几盏老式的、发出暖黄色光的应急灯。罐壁被刷成了暗红色,上面绘满了壁画:飞翔的鸟群、苍茫的荒野、星辰、还有……巨大的、破碎的翅膀。

罐内已经有十几个人,散坐在垫子、旧箱子和倒置的桶上。他们年龄各异,穿着普通的工装或便服,看起来像聚落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居民。但当陈飞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那些目光里没有敌意,只有深沉的审视,以及……期待?

老吴从人群中站起来,迎了上来。“你来了。”他的语气平静,仿佛早就料到。

“这里是……”陈飞环顾四周,壁画上的飞鸟在摇曳灯光下仿佛在振翅。

“‘怀望会’,”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她坐在罐体中央的一个旧控制台改成的桌子旁,大约四十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我们是还记得‘飞翔’的人。”

陈飞注意到,罐内的一张长桌上,摆放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一些干枯的、形状奇特的植物,几片锈蚀的金属碎片,还有几个小碟子里盛着的、看起来像食物又像泥土的糊状物。

“我叫苏青,”中年女人继续说,“这里的记录者。老吴说,你‘看见’了鸟。”

所有人的目光更加集中。陈飞感到背后的隆起开始发烫,他强作镇定:“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放松,孩子,”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有烧伤疤痕的老人开口,他的声音温和,“我们不是审判者。我们都是……病人。患了同一种‘病’——无法停止梦想飞翔的病。”

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比陈飞大不了几岁,轻声说:“你最近是不是总是做关于飞行的梦?梦里有白光,有烟雾,还有坠落?”

陈飞猛地看向她。

“我们都做过,”年轻女子苦笑,“那是我们的‘遗产’。”

老吴拍了拍陈飞的肩,示意他坐下。“欢迎来到‘梦做的晚餐’。在这里,我们分享梦境,咀嚼记忆,试图理解我们究竟是谁,以及……我们失去了什么。”

陈飞在一个空垫子上坐下,仍然保持着警惕。但罐内那种共通的、沉重的氛围感染了他。这些人看起来和他一样疲惫,一样困惑,眼底深处藏着同样的渴望和恐惧。

苏青敲了敲桌子,众人安静下来。“那么,开始吧。今晚谁先来?”

沉默了片刻,那个脸上有疤的老人举起了手。“我来吧。昨晚的梦……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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