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铜镜幻境(1/2)
残垣与槐树
汇珍当的残垣半塌在长安城西市边缘,朽坏的木梁斜斜搭在断墙上,蛛网蒙着焦黑的窗棂,碎瓦间丛生的杂草被暮春的雨打湿,黏腻地贴在砖石上。野槐树的根系如墨色巨蟒,不仅扎入城墙裂缝,更缠绕着断裂的门楣,树皮皲裂如老人枯手,枝桠上挂着半片褪色的绸缎幌子,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哀鸣。雨丝细密如愁,缠在苍翠的槐叶上,聚成水珠滚落时,在青黑的青石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苏青禾的素色裙裾。
她蹲身时,指尖先触到青石板的湿滑凉意,再顺着苔藓的绒腻纹理细细擦拭。那苔藓深绿中泛着墨黑,像是浸了多年潮气,擦去一层便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石面。忽然指尖一顿,触及一处坚硬冰凉的异物,嵌在石板的细缝里,被苔藓牢牢裹着。苏青禾屏住呼吸,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开周围的苔藓,一枚鎏金耳坠渐渐显露——边缘被岁月磨得略钝,却仍能看见繁复的并蒂莲纹,花瓣蜷曲如凝露,只是右侧半朵已然残缺,断口处还留着被利器斩断的细小豁口。她下意识摸向颈间,那里用红绳系着的,正是另一枚半朵并蒂莲耳坠,鎏金的光泽与这枚分毫不差。当两枚耳坠的断口贴合时,竟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离,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像是有气流顺着耳坠蔓延开来,让她心口猛地一跳。
“青禾姐,你看这个!”阿阮的声音带着颤音,她蹲在不远处的石板边缘,指尖颤抖地抚过一道刻痕。那刻痕深陷石中,虽被苔藓遮了大半,却仍能辨认出是阮氏家徽——一朵云纹缠枝莲,花瓣舒展如流云,正是阿阮自幼熟记的样式。她猛地抬头,眼眶泛红:“这是云舒姐的耳坠!当年她嫁入李府时,我亲眼见她戴过一对并蒂莲鎏金耳坠,后来她失踪,李府只说她病逝了……”话音未落,指尖按在刻痕上的力道稍重,那青石板忽然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像是底下空穴塌陷,紧接着便轰然下陷,尘土夹杂着雨水飞溅开来。
苏青禾下意识将阿阮护在身后,待尘土稍散,便见一个幽深的入口赫然出现,螺旋阶梯沿着石壁向下延伸,青黑的砖石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湿滑得几乎能映出人影。腐木的朽味混杂着铁锈、霉味,还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顺着阶梯向上涌,冷意穿透衣料,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阶梯两侧的壁龛里,数十盏青铜人鱼灯凭空悬浮着,人鱼造型栩栩如生,鳞片雕刻得细密逼真,鱼尾蜷曲托着灯盏,鱼眼处嵌着的夜明珠泛着幽绿磷光,将阶梯照得影影绰绰,却更添了几分诡异。
阿阮哆哆嗦嗦点燃火折子,橘红色的火光在潮湿的空气里跃动,忽明忽暗。火光扫过之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骤然显露——那些符咒用暗红朱砂绘制,有些字迹已然剥落,露出底下青黑的石壁,余下的字迹扭曲如蓄势的蜈蚣,笔锋凌厉带着一股阴鸷之气,笔画间仿佛有黑气流转。苏青禾瞳孔骤缩,她曾在李府古籍中见过记载,这赫然是李府禁术“九阴缚魂阵”的起手式!符咒周围的石壁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印记,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火光晃动时,那些符咒竟似活了过来,扭曲着仿佛要挣脱石壁,耳边隐约传来细碎的低语声,似哭似泣,顺着冷风钻入耳道,让人头皮发麻。阿阮吓得抓紧了苏青禾的衣袖,火折子险些脱手:“这、这阵……传闻是用来锁住怨魂的,李府当年为何要在汇珍当底下布这种阵?”
阴器图谱与青铜棺
密室中央的玄铁匣半嵌在黑石基座中,匣身铸满饕餮纹,纹路里积着暗红污垢,似血似锈,触手冰凉刺骨。随着青石板下陷的震动,玄铁匣的锁扣“咔哒”一声自动弹开,内里泛黄的《阴器图谱》无风自展,边缘卷翘如枯叶,衬底的人皮泛着蜡状光泽,隐隐透着一股腐朽的腥甜气,让人胃里翻涌。
图谱上的墨迹漆黑如墨,却带着诡异的光泽,绘制的并非寻常冥器,而是历代李府盗墓所得的“活葬品”:第一幅是具嵌在青铜树中的西域公主干尸,她身披织金罽衣,宝石镶嵌的头饰仍泛着幽光,皮肤干瘪如老树皮,心口却插着一支银簪,簪头雕成蝎形,尾端滴落的血珠殷红刺目,落在图谱上竟洇出细小的血痕;第二幅是半张人面蛛形木俑,木质发黑如炭,人面部分依稀是个年轻女子的容貌,眉眼间凝着惊恐,八只复眼嵌着的竟是活生生的眼球,瞳孔里还残留着商旅的绝望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转动;最骇人的是末页的曼珠沙华图腾——血色血海翻涌着泡沫,无数残肢断臂在血水中沉浮,一尊青铜棺椁浮于血海之上,棺身刻满倒转的梵文,棺盖缝隙中探出的曼珠沙华花枝殷红如血,花瓣上缠绕着无数婴孩骸骨,细小的指骨紧扣着花茎,颅骨上的黑洞洞眼眶对着众人,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这、这是传闻中的噬魂棺!”阿阮吓得浑身发抖,鬓边的珍珠步摇不住晃动,手腕上的银镯不慎撞在旁边的青铜棺椁上,发出一阵刺耳鸣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那声响刚落,棺内突然传来“簌簌”声,半卷泛黄的《往生咒》从棺缝中滑落,不等众人细看,便自行燃起幽蓝火焰,火焰没有温度,反而带着刺骨的寒意,烧尽的灰烬在空中凝聚成一行血字,殷红如泼,赫然是:“以阮氏女血启棺,曼珠沙华生,则李府兴。”
苏青禾颈间的并蒂莲耳坠骤然发烫,像是烧红的烙铁,烙入皮肉的剧痛顺着脖颈蔓延至心口,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视线渐渐模糊,幻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二十年前的雨夜,与今日一模一样的密室中,阮云舒身着大红嫁衣,被铁链锁在这具青铜棺上,她鬓边的并蒂莲耳坠与苏青禾手中的这对一模一样,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带着决绝。棺内伸出无数曼珠沙华的花茎,殷红的花瓣沾着晶莹的露水,却在触碰到阮云舒肌肤的瞬间,化作尖锐的倒刺,将她的魂魄一缕缕抽离。不远处,身着玄色锦袍的李墨渊(李府前任家主)手持桃木剑,眼神阴鸷,嘴角噙着冷笑;旁边站着的李婆子(李府豢养的巫祝)身披黑袍,手持骨笛,口中念念有词,黑袍下摆露出的脚踝上,缠着与图谱中相似的朱砂符咒。
“青禾姐!你怎么了?”阿阮见苏青禾脸色惨白,双目失神,急忙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臂,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此时,密室角落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一个身着灰袍的老者缓缓走出,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左眼浑浊如雾,右眼却嵌着一枚黑色琉璃珠,手中拄着一根嵌着人骨的拐杖,正是李府豢养的守墓人——老鬼。他目光扫过图谱上的血字,沙哑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二十年前没能成的事,今日总算要了结了……苏姑娘,你既是阮氏血脉,又是云舒姑娘的传人,这启棺的重任,非你莫属啊。”
白狐与暗河倒影
密室穹顶突然传来惊雷般的巨响,玄铁铸就的穹顶石瞬间炸裂,碎石裹挟着冰碴如暴雨般砸落,墙上的朱砂符咒在震动中寸寸碎裂,暗红色的粉末混着尘土飞扬,原本悬浮的青铜人鱼灯骤然熄灭,幽绿磷光化作点点萤火,在狂风中簌簌消散。
风雪裹挟着刺骨寒意轰然灌入,瞬间吹散了密室里腐朽的腥气,却带来更浓烈的血腥——那是混杂着人血与草木精魂的诡异气味,冷冽中带着甜腻,呛得阿阮忍不住咳嗽。月光如银瀑般倾泻而下,在满地碎石间铺就一条莹白光路,一只白狐踏着月光缓缓现身,雪色皮毛如上好的白裘,在月光下泛着缎面般的光泽,却在脊背、耳尖沾着数道未干的暗红血迹,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它的九条狐尾微微垂落,尾尖缠着半截断裂的青铜钥匙,钥匙上刻着残缺的云纹,与苏青禾颈间耳坠的纹路隐隐呼应,断裂处还挂着一丝玄色锦缎,显然是刚从某人身上撕扯下来。
白狐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瞳孔竖成细线,目光扫过密室中惊愕的众人,最终落在苏青禾身上。它的声音似男似女,清冽中带着一丝沙哑的魅惑,像是寒泉流过冰面:“李砚堂那厮,早在二十年前便以阮云舒的魂魄炼出曼珠沙华精魄,与冥府判官立下沉血契——以阮氏血脉为引,以噬魂棺镇煞,换李府二十年盗墓无阻的滔天气运。”
话音未落,白狐前爪抬起,锋利的爪尖带着微光划过苏青禾掌心,那痛感极轻,却似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渗出,并未滴落,反而在空气中缓缓悬浮、放大,化作一面晶莹的血镜。血镜中映出暗河的幽深倒影:墨色的河水泛着诡异的荧光,河底铺满洁白的曼珠沙华花瓣,花瓣间缠绕着无数锁链,锁链尽头拴着一具具残缺的骸骨,正是历代被李府当作“活葬品”的冤魂。而暗河中央的石台上,一个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背对着镜头,腰间挂着另一半青铜钥匙,正是李府现任家主——李砚堂。他正将一碗暗红色的液体倒入噬魂棺,棺内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曼珠沙华的花枝疯狂生长,穿透棺盖,在石台上织成一片血色花海。
“他以为能永远掌控气运,却不知冥府契约向来等价交换。”白狐尾尖轻扫,血镜中的画面骤然扭曲,映出李砚堂狰狞的侧脸,“二十年期限将至,曼珠沙华即将枯萎,他若想续契,必须献祭更纯净的阮氏血脉——苏姑娘,你颈间的耳坠,不仅是信物,更是开启血契的钥匙。”
此时,阿阮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苏青禾的衣袖,而老鬼则双目圆睁,手中的人骨拐杖重重顿地,石面上裂开一道细纹:“妖狐休要胡言!家主此举是为了李府兴盛,何错之有?”白狐嗤笑一声,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杀意,尾尖的青铜钥匙突然发出嗡鸣,与血镜中李砚堂腰间的钥匙产生共鸣,密室地面的石缝中,竟缓缓涌出细小的血珠,顺着纹路汇聚成河,朝着噬魂棺的方向流去。
河面如墨,倒影却清晰如昼。李砚堂立于船头,黑袍下伸出曼珠沙华的根系,正将一缕青丝系在精魄腕间。精魄化作红衣女子,指尖点在李砚堂眉心,契约符文如锁链缠住两人魂魄。“以汝之命,换她轮回?”精魄轻笑,花蕊中吐出阮云舒的声音:“砚堂,你骗了她……”
白狐一爪撕裂幻象,暗河骤然沸腾。无数婴孩哭嚎从水下涌出,青铜棺椁的倒影在河面沉浮,花枝如利刃刺穿李砚堂的虚影。阿阮突然抓住苏青禾的手:“快走!这是噬魂阵的反噬……”
铜钱与月影
天牢深处的囚室终年不见天日,唯有今夜的满月破例透过铁窗格栅,投下几缕惨淡的银辉。潮湿的稻草堆散发着霉味与铁锈混合的腐气,黏腻地缠在陈默的衣袍上,他蜷缩着身子,脊背微微弓起,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镣铐磨出的暗红血痂,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藏着未熄的锋芒。
半枚铜钱被他攥在掌心,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圆滑,却在今夜的月光穿透时,边缘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芒,如同淬了毒的寒冰。陈默指尖轻轻摩挲着铜钱表面,那里凝着一层暗红锈迹,不是寻常铜绿,而是三年前那个雨夜,阮云舒被李府家丁拖走时,挣扎间溅落的血珠,浸透铜身,历经三年风雨仍未褪尽,指尖抚过,竟还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像是残留着她最后的气息。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三年前的画面: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阮云舒身着素衣,鬓边的并蒂莲耳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被铁链拖拽着,裙摆划破,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留下道道血痕。她回头望他时,眼中满是绝望与哀求,一枚铜钱从她袖中滑落,滚到他脚边,而他却被官兵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入李府深处,从此杳无音讯。
忽然,铁窗外的月光骤然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汇聚成一道旋转的银白漩涡,寒气顺着漩涡扑面而来,让囚室的温度骤降。陈默掌心的铜钱猛地挣脱束缚,悬空浮起,青芒愈发炽盛,将整个囚室映得一片幽蓝。铜钱表面原本模糊的纹路骤然清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有生命的蝼蚁,顺着铜钱边缘缓缓蠕动,还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秘语。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划破囚室的死寂,铜钱在青芒中应声裂成两半,断面处竟渗出缕缕暗红雾气,与月光漩涡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面模糊的水镜。水镜中,李府地下祭坛的景象赫然浮现:
祭坛由黑色玄武岩铺就,四周燃着九盏幽蓝的鬼火,火焰无风自动,映得祭坛中央的李砚堂面容狰狞。他身着一袭黑袍,袍上的金线刺绣在幽蓝火焰中翻卷跳动,如同活过来的金龙,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的曼珠沙华纹样,沾满了未干的血迹。李砚堂单手掐着诡异的法诀,指尖萦绕着黑雾,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青铜匕首,匕首尖滴落的鲜血落在祭坛中央的法阵中,激活了地上的血色符文。
法阵中央,忘川河底的黑水咕嘟冒泡,一尊巨大的青铜棺椁缓缓升起,棺身刻满了倒转的梵文,历经河水浸泡仍泛着冷硬的光泽。棺盖缝隙中不断渗出浓密的黑雾,在半空中凝聚成曼珠沙华的虚影,花瓣殷红如血,层层叠叠,而最外层的一片花瓣上,竟沾着一缕乌黑的碎发——那是阮云舒的发,三年前她被带走时,发间还插着他亲手为她折的柳枝。
陈默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着水镜中李砚堂的动作,看着那具承载着阮云舒魂魄的青铜棺椁,胸腔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铜钱裂开的两半仍在悬浮,青芒与黑雾交织,水镜中的景象愈发清晰,甚至能听到李砚堂低沉的念咒声,以及棺椁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阮云舒未曾消散的悲鸣。
囚室的霉味突然被一股浓郁的香气冲淡,混合着糯米的清甜与酱肉的醇厚,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突兀。铁门上的铜锁“咔哒”一声被拧开,一个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道浅疤的狱卒端着食盒走了进来,正是天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王二。他脚步放得极轻,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囚室角落,像是在忌惮什么,放下食盒时,指尖还微微发颤。
“陈小哥,这是……上面吩咐送来的,说是给你补补身子。”王二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说完便想转身离开,却被陈默骤然开口叫住。
“王大哥,天牢里何时有这般体面的饭菜?”陈默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食盒上——白瓷盘里盛着软糯的珍珠糯米鸡,酱汁浓郁的东坡肉油光锃亮,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甜香扑鼻,与天牢里平日的馊水般的糙饭判若云泥。他注意到王二的袖口沾着一点暗红的粉末,与之前密室里朱砂符咒的颜色如出一辙,而王二的脖颈处,隐隐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伤。
王二浑身一僵,回头时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我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陈默对视,脚下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急于逃离这个囚室。
陈默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食盒的边缘,悬浮在半空的两半铜钱突然剧烈震颤,青芒暴涨,原本模糊的符文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食盒里的饭菜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层极淡的黑雾,与青铜棺椁渗出的气息一模一样。那碗银耳莲子羹的甜香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混了曼珠沙华的汁液。
“是李砚堂让你来的,对吗?”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冷得像冰,“他想用这顿饭,让我安分地待在这里,或是……直接取我性命?”
王二脸色骤变,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就在这时,铜钱裂开的断面突然射出两道青芒,直直落在食盒上,黑雾瞬间被驱散,饭菜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符文,与铜钱上的纹路相互呼应,竟渐渐凝聚成阮云舒的半张侧脸,眼神满是焦急,像是在传递着什么讯息。
王二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跑,连铜锁都忘了锁。陈默盯着食盒里的饭菜,又看了看铜钱映出的虚影,指尖攥得发白——他知道,李砚堂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启血契,而这顿饭,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丝假象。
王二的惨叫还没飘远,廊道里便传来细碎银铃响,一道猩红身影踏破囚室寒气而来,正是李砚堂麾下最阴狠的爪牙赤练。她一袭红衣如燃血,裙摆绣着缠枝毒纹,缀满的银铃随动作轻晃,声响脆亮却透着邪意,眉眼描得浓艳锋利,眼尾上挑带刺,指尖蔻丹鲜红如血,捏着柄缠满黑纹的银匕,匕尖凝着缕淡黑雾气。
“倒是比预想中硬气,困在牢里还敢吓走狱卒。”赤练倚在铁门栏上,目光扫过悬浮的铜钱,眼底翻涌着贪婪,语气刻薄又嚣张,“陈默,别以为攥着枚破铜钱就能翻身,阮云舒早成了噬魂棺的养料,你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陈默抬眸,眼底寒芒乍现,指尖扣紧半枚铜钱,青芒顺着指缝隐隐溢出:“李砚堂的走狗,也配提她的名字。”
赤练脸色骤沉,银铃乱响间已然欺近,银匕裹着黑雾直刺陈默心口,黑雾扫过地面稻草,瞬间枯焦发黑,还沾着曼珠沙华的腥气:“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便替大人收了你,省得留着碍眼!”
陈默侧身避过,掌心铜钱青芒暴涨,细密符文飞射而出,撞在银匕上,黑雾轰然溃散,赤练踉跄后退数步,指尖发麻,匕刃险些脱手。她咬牙盯着陈默,眼底怨毒更甚,抬手结出暗红符咒,竟想强行掠夺铜钱力量,符咒刚触到青芒,便被狠狠反噬,指尖瞬间渗出血珠,疼得她倒抽冷气。
“敢打铜钱的主意,也不掂量自己的命。”陈默冷睨着她,周身戾气渐浓。
赤练捂着流血的指尖,狠狠啐了口,却不敢再贸然上前,只能恶狠狠地放话:“你别得意,困在这天牢插翅难飞,等大人启棺续契,你和苏青禾迟早都要成祭品,这铜钱最后终究是我的!”说罢,她甩袖转身,红衣扫过地面,留下一缕刺鼻香氛,混着腥气缠在囚室里,久久不散。
陈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掌心铜钱愈发滚烫,青芒中阮云舒的虚影再次浮现,眉眼间满是焦急,似在催他尽快脱身。他攥紧铜钱,目光落在食盒上,眼底闪过决绝——绝不能困死在此,更要拆穿李砚堂的阴谋,救出阮云舒的魂魄。
忘川河的献祭
幻境中的忘川河泛着浓稠如浆的腥甜血气,混杂着腐尸的恶臭与曼珠沙华的甜腻,河面蒸腾着灰蒙蒙的瘴气,将月光折射得扭曲晦暗。无数根手臂粗细的青铜锁链漂浮在水面,链身布满暗红锈迹与阴刻符文,有些符文仍在隐隐发光,像是未熄的鬼火,锁链间缠绕着零碎的衣袍、干枯的发丝,还有半露的残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沉闷声响,如同亡魂的哀鸣。
阮云舒被两条最粗的青铜锁链穿透肩胛骨,链尖从背后穿出,带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河面上漾开细小的血圈。她赤足踩在河底密密麻麻的碎骨上,那些骨头不知沉淀了多少岁月,尖锐的断面划破她的脚掌,鲜血顺着趾缝渗出,与河底的黑泥混合在一起,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她的素白衣袍早已被血污浸透,破烂的衣摆漂浮在水面,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滔天恨意与决绝,即便身处绝境,脊背仍挺得笔直,不肯有半分弯折。
她手中紧攥着那枚半朵并蒂莲鎏金耳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耳坠突然迸发刺目的青光,如同破晓的惊雷划破幻境的阴霾。青光中,耳坠内侧刻着的“苏”字铭文缓缓浮现,笔画流转间竟化作一条细细的青金色锁链,锁链瞬间延伸、加粗,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朝着不远处的李砚堂虚影射去。
李砚堂的虚影立于青铜棺椁旁,黑袍在河风中猎猎作响,眼底翻涌着贪婪与疯狂。他尚未反应过来,青金色锁链便已穿透他的肩头与心口,将他死死钉在棺椁上,锁链与棺身碰撞,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符文闪烁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他的动作。
“砚堂,你忘了曼珠沙华的契约?”阮云舒的声音穿透水波,带着彻骨的寒意与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当年你求我以阮氏血脉助你立契,说什么‘以阮氏女血启棺,你便能永镇幽冥,护李府百年昌盛’——可你连这点代价都算计错了!”她抬手,耳坠尖端对准自己的眉心,毫不犹豫地刺入,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耳坠滑落,滴在河面上,瞬间激起一圈血色涟漪。
“哈哈哈……算计错?”李砚堂狞笑着,笑声嘶哑如破锣,周身黑雾暴涨,硬生生扯断了肩头的青金色锁链,锁链断裂处迸射出道道青光,却没能伤到他分毫,“我要的从来不是永镇幽冥,而是借曼珠沙华的力量掌控生死,借阮氏血脉的纯净,炼出不死不灭的身躯!你和苏青禾,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两枚棋子罢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掌心黑雾凝聚成一柄漆黑的长剑,狠狠劈向阮云舒。与此同时,青铜棺椁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棺盖裂开一道巨口,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棺内伸出,那些手臂指甲发黑、皮肤干瘪,有些还缠着腐烂的布条,带着浓烈的尸臭,疯了一般朝着阮云舒抓去。
阮云舒猝不及防,衣袍瞬间被扯得粉碎,露出的心口处,一朵殷红的彼岸花纹赫然浮现,花纹的纹路与棺椁内伸出的曼珠沙华根系一模一样,那些根系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她的肌肤疯狂蠕动、钻入,将她的血肉与棺椁紧紧相连。她疼得浑身痉挛,嘴角溢出鲜血,却仍死死攥着耳坠,眼神死死盯着李砚堂:“你休想……得逞!”
契约之秘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前世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般冲破意识壁垒,汹涌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前世身着玄色短打,腰间挎着盗墓用的洛阳铲,正是阮云舒的亲兄长阮惊鸿。彼时李府尚未发迹,他受李砚堂祖父所邀,带队潜入西域一座千年古墓探寻冥器。古墓深处,曼珠沙华开得如火如荼,殷红的花瓣铺成血色花海,花蕊中渗出的汁液带着蚀骨的寒意。他不慎触碰了墓中央的青铜棺,瞬间被无数花枝缠绕,那些花瓣化作锋利的倒刺,穿透他的肌肤,吸食他的精血,最终将他的魂魄卷入棺中,只留下一句响彻墓道的惨叫,与妹妹阮云舒撕心裂肺的哭喊交织在一起。
剧烈的疼痛感从灵魂深处传来,陈默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就在此时,幻境中悬浮的铜钱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忘川河的血气交织,投射出一道巨大的血色契约,如同悬空的血帛,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光泽。契约上的字迹由鲜血凝聚而成,笔画凌厉如刀,还在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
“李氏第七代家主李砚堂,与冥府阴兵统领立契:
以阮氏纯血为引,每月十五子时,引阴兵过境护佑李府盗墓船队,换取李氏一族二十年盗墓无阻、宝物盈门的滔天气运。
契约期限:二十年。
违约者,抽魂炼魄,魂飞魄散,永堕无间地狱,不得轮回。”
契约文字刚一读完,便化作点点火星,朝着青铜棺椁飞射而去,在棺身表面燃烧起来,映得棺上的梵文符文愈发狰狞。与此同时,阮云舒手中的并蒂莲耳坠突然光芒大涨,鎏金的光泽流转间,形态扭曲变幻,竟化作一柄小巧的青铜钥匙,钥匙齿痕与棺椁侧面的锁孔严丝合缝。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惊雷炸响在幻境之中。
陈默掌心的铜钱应声炸裂,碎片四溅,锋利的铜屑划破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那些碎片并未落地,反而在空中旋转飞舞,与掌心渗出的血珠相互牵引。血珠缓缓悬浮,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面晶莹的血镜,镜中映出的景象让陈默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李砚堂站在棺椁前的身影突然变得僵硬,黑袍下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他的脖颈处,黑雾缭绕,一缕缕黑色丝线从衣领中探出,连接着棺椁裂缝。紧接着,棺椁内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白骨手掌,指骨修长,指节处还沾着暗红的曼珠沙华汁液,正是这只手,透过黑雾与丝线,死死攥着李砚堂的后心,操控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李砚堂的双目早已失去神采,空洞如死水,嘴角挂着的狞笑,竟也是白骨手掌牵引着肌肉做出的僵硬表情——他的命魂,早已被曼珠沙华的精魄抽离,此刻不过是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正的李砚堂。”陈默的声音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杀意。
幻象崩塌
“你以为看透了?”
李砚堂的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炸开,混杂着白骨摩擦的“咯吱”声与曼珠沙华汁液滴落的黏腻声响,像是无数只毒虫在耳边爬行,甜腥气顺着耳道钻入颅腔,让人头晕目眩。那笑声不再是单一的嘶哑,而是叠加了无数冤魂的哀嚎,时而尖锐如婴啼,时而低沉如闷雷,在幻境中来回回荡,震得陈默耳膜生疼。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青铜棺椁的棺盖带着狂风轰然闭合,缝隙中溢出的黑雾瞬间暴涨,如潮水般淹没整个忘川河面。锁链碰撞的“铛啷”声、白骨抓挠棺壁的“刮擦”声交织在一起,棺身刻着的梵文符文在黑雾中亮起妖异的红光,如同地狱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
他的幻象骤然扭曲,眼前的忘川河、锁链、棺椁都化作旋转的色块,天旋地转间,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窒息感——那枚本该化作钥匙的并蒂莲耳坠,竟重新凝聚成形,化作一条鎏金锁链,死死缠住他的脖颈。锁链上的并蒂莲纹化作倒刺,深深嵌入皮肉,鎏金的表面烫得惊人,像是烧红的烙铁,每收紧一分,就有一缕血气被吸入锁链,让它愈发坚固。
陈默下意识伸手去扯,指尖刚触到锁链,双目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无数细长的曼珠沙华根系从黑雾中钻出,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手臂,顺着肌肤攀爬,最终猛地扎入他的眼眶。冰冷黏腻的根系在眼窝中疯狂蠕动,吸食着他的精血,眼前的景象瞬间被血色笼罩,唯有曼珠沙华的花瓣在血雾中绽放,层层叠叠,美得诡异而致命。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鲜血顺着眼角滑落,混合着泪水,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暗红的痕迹。意识渐渐模糊,死亡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就在他即将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幻境的角落——
那里缩着一团瘦小的身影,正是阿阮。
她穿着一件破烂的青绿色绣裙,裙摆上还留着当年在汇珍当沾染的泥污,鬓边的珍珠步摇早已断裂,只剩下半截细绳。她的脸上沾着血污与尘土,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恐与哀求,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可当她抬起头,嘴唇微动时,发出的却不是阿阮稚嫩的声音,而是阮云舒那熟悉的、带着无尽悲凉的语调,沙哑破碎,如同风中残烛:“陈默……快逃……”
她的声音被黑雾裹挟,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他们……他们在用你的血养棺……你的前世是阮家血脉,今生的血……是续契的最后祭品……”
陈默瞳孔骤缩,心头巨震。他想开口询问,想挣脱束缚冲到她身边,可锁链越收越紧,根系吸食精血的速度越来越快,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而阿阮的身影在黑雾中渐渐变得透明,她的嘴唇还在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却被越来越响的棺椁震动声淹没,最终彻底消散在黑雾里。
现实余震
陈默猛地从稻草堆上弹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后背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惊魂未定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格外清晰。幻境中的窒息感与眼眶撕裂的剧痛仍残留在肌理,指尖下意识摩挲脖颈与眼窝,只摸到一片冰凉皮肉,却仍止不住浑身发颤。
他低头看向掌心,原本被铜钱碎片划破的伤口早已凝痂,痂皮竟蜿蜒凝成一朵暗赤色彼岸花纹,纹路沟壑分明,花瓣蜷曲的弧度与幻境中阮云舒心口的印记分毫不差,痂皮边缘泛着极淡的青芒,指尖轻触时,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灼热,似有隐秘力量藏在纹路深处,迟迟未曾消散。
囚室角落突然传来细碎窸窣声,陈默骤然抬眸,瞳孔骤然紧缩——那里躺着一具干瘪发黑的鼠尸,枯黄毛发杂乱缠结,腹部凹陷如纸,本应死寂的躯体竟缓缓抽搐着立起,四肢僵硬地撑着地面,像是被无形之力操控。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眶,原本空洞的眼窝中嵌着半枚铜钱残片,正是此前炸裂的铜钱碎屑,残片边缘沾着暗红血痂,泛着诡异青芒,顺着鼠尸浑浊的眼窝微微闪烁,看得人头皮发麻。
陈默喉结狠狠滚动,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向怀中,刚探入衣襟便触到一片灼人暖意,连忙将东西掏出——是苏青禾临别时塞给他的半块素绢绣帕。帕面早已磨损发旧,边缘缝补的针脚细密工整,暗红绣线绣就的曼珠沙华在昏暗光线下隐约泛着微光,层层叠叠开得浓烈,却唯独缺了右下角最关键的一瓣,缺口弧度锐利规整,竟与幻境中青铜棺椁侧面缺失的锁孔形状严丝合缝。绣帕温度愈发灼人,暗红绣线似被点燃般渐渐发亮,帕角残留的一缕淡香与密室中曼珠沙华的甜腥气悄然交织,他心头骤然一沉,瞬间懂了这绣帕藏着的隐秘。
天牢里没有日夜更替,唯有铁窗格栅漏进的微光忽明忽暗,勉强勾勒出囚室的轮廓,却连时辰都无从分辨。陈默蜷缩在稻草堆上,只觉得每一刻都漫长如半生,掌心的彼岸花纹时而发烫,时而发凉,像是在同步着某种未知的节律,提醒着他幻境中的真相与迫在眉睫的危机。
稻草早已被潮气泡得霉变,散发出愈发浓重的腐味,混杂着墙角鼠尸的腥臭,钻进鼻腔里挥之不去。他数着墙上的砖缝,数到第一百七十三道时,指尖的触感早已麻木;他听着远处狱卒拖沓的脚步声,从廊道这头传到那头,再渐渐消失,可下一次声响响起时,仿佛已经过了整整一天。虫蚁在身上爬过,留下细碎的痒意,他却懒得驱赶,只死死攥着怀中的绣帕,那灼人的温度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最沉重的枷锁——苏青禾此刻是否安全?阿阮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李砚堂的阴谋何时会收网?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啃噬着他的神经,让每一秒都变得煎熬难耐。
掌心的彼岸花纹偶尔会泛起青芒,每当这时,角落里的鼠尸便会轻微抽搐,眼眶中的铜钱残片随之闪烁,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却又模糊不清。陈默曾试图靠近,可刚一挪动脚步,鼠尸便僵住不动,只剩下铜钱残片的微光在黑暗中明灭,如同嘲讽。他只能回到稻草堆,反复摩挲绣帕上缺失的花瓣,想象着青铜棺椁的锁孔形状,试图在脑海中拼凑出破解之法,可越想越心焦,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浊气,无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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