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活的城(2/2)
不是景象变了——城内依然是那些街道楼阁,行人车马——而是感知方式变了。在外界看时,这里是无声的画卷;但真正走进来,声音回来了,而且是放大了的声音。
不是嘈杂,是有序的轰鸣。
每一道脚步声都像鼓点,每一次呼吸都像风啸,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如同雷鸣,甚至远处酒肆里酒杯碰撞的脆响,都清晰得像在耳边炸开。但这所有的声音,又被某种更高阶的法则驯服了,排列成一种奇异的、近乎音乐的节奏,在整座城中回荡。
“寒渊城的法则之一:‘声音的秩序’。”白璃的声音依旧直接在识海响起,避开了外界的音浪,“在这里,所有声音都必须遵从‘音律法则’。乱说话、乱发声的人,会被法则强制静音三日。”
她带着三人穿过主街。
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不是看他们,是看火娴云颈间的项链。那些目光很复杂:有敬畏,有好奇,有怀念,还有一丝……悲伤?
愈子谦注意到,这座城里的人,都很安静。不是沉默寡言那种安静,是生命状态的安静。他们的气息平稳到近乎死寂,心跳缓慢如冬眠的龟,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微弱难辨。就像……他们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
白璃停在一座塔楼前。
塔楼通体由冰蓝色的水晶筑成,高九层,没有门窗,只有一道旋转向上的冰阶。塔顶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冰球,冰球内部封冻着一团永不熄灭的赤金色火焰——正是那片朱雀真羽的本源之火。
“传承塔。”白璃说,“火娴云进去,其他人在外等候。融合真羽需要三天三夜,期间受法则保护,无人能打扰。”
火娴云深吸一口气,走向冰阶。
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愈子谦。
没有说“等我”,没有说“小心”,只是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包含了所有未言之意:活下去,变强,然后重逢。
愈子谦对她点头。
火娴云转身,一步步登上冰阶,身影消失在塔顶的光晕中。
塔门无声闭合。
白璃这才看向青衣人:“你燃烧了本源,需要静养。城西有‘回天阁’,去那里休整三日,费用记在星溟的账上。”
青衣人苦笑:“看来我欠的人情又多了一个。”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白骨菩萨……寒渊城挡得住吗?”
白璃银白的瞳孔望向城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只正在逼近的怪物。
“寒渊城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镇压‘不可名状之物’。”她平静地说,“但它现在追的不是城,是这两个孩子。所以,三天后,他们必须离开。”
“去哪?”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白璃看向愈子谦,“而你,虚空道体的少年,这三天你也不能闲着。寒渊城地下,有一处‘虚空泉眼’,是上古时代某位修炼虚空道的圣皇一重强者坐化后,道韵所化。浸泡其中,能淬炼你的虚空道体,甚至……有机会领悟《不朽身》第二重的一些皮毛。”
愈子谦心脏一跳:“前辈怎么知道我需要《不朽身》第二重?”
白璃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手,指向街道尽头。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桃木拐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却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行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会无意识地绕开,仿佛那里只是一团空气。
青衣人看到那老人的瞬间,浑身剧震。
然后,他深深鞠躬:
“晚辈……拜见‘守墓人’前辈。”
老人缓缓抬头。
他的脸很普通,皱纹如沟壑,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万千世界的生灭,倒映着时光长河的奔流,倒映着星辰诞生又湮灭的永恒循环。
他看向愈子谦,开口说话。
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也不是响在识海,而是直接烙印在愈子谦的灵魂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
“《不朽身》的创造者,是我的故友。”
“他在陨落前,将完整的功法刻在了九块‘不朽碑’上,分散在下界各处。”
“寒渊城下,虚空泉眼的尽头,有第二块碑。”
“去取吧。”
“然后……”
老人的目光穿透愈子谦,看向他灵魂深处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印记:
“准备好面对你的‘因果’。”
话音落,老人的身影如烟散去。
街道上行人依旧,仿佛从未有人站在那里。
但愈子谦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桃木符。
符上刻着一个字:
“墟”
白璃看着他掌心的符,银白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怜悯。
“守墓人给出了‘墟符’,就意味着……”她轻声说,“你的试炼,提前开始了。”
“什么试炼?”愈子谦问。
白璃没有回答。
她只是转身,走向街道的另一端,素白的长裙在冰原的风中微微扬起。
“去虚空泉眼吧。三天后,你会明白一切。”
她的声音最后传来:
“记住——在泉眼里,你会看到很多‘不该看’的东西。无论看到什么,都只是幻象。保持本心,别被拖进‘过去’的漩涡。”
“否则……”
“你会永远迷失在时间的褶皱里,成为寒渊城下一个‘守门人’。”
风起了。
冰原上的风,带着万年玄冰的寒意,吹过黑曜石城墙,吹过无声的街道,吹过传承塔顶那颗封冻着朱雀真火的冰球。
塔内,火娴云正承受着血脉重塑的熔炉之痛。
地下,愈子谦即将踏入虚空泉眼,面对时光的幻象与第二块不朽碑。
而城外,七百里外。
白骨菩萨停下了脚步。
它站在冰原边缘,眼眶中的黑洞缓缓旋转,望向寒渊城的方向。
然后,它蹲下身,伸出那只由万千白骨拼接而成的巨爪,轻轻按在冰面上。
冰面之下,无数暗红色的纹路开始蔓延、生长、交织……
它在布阵。
它在等待。
等待三天后,猎物离开“巢穴”的那一刻。
狩猎,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