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下常响(2/2)
愈子谦剑势骤变。斩虚剑不再追求杀伤,而是画圆——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圆弧,每一个圆弧都是一重微型虚空剑域。六具骸骨被剑域困住,动作开始变得缓慢,像陷入无形的泥沼。
火娴云展开双翼,冲向桃树。骸骨们试图拦截,但愈子谦的剑域层层叠叠,硬生生在战场中开辟出一条通道。她掠过焦土,足尖点在折断的旗杆上借力,几个起落,已到桃树下。
抚琴的人影停下了。它缓缓转身。火娴云屏住了呼吸。那不是骸骨,也不是鬼魂。是一具空甲。一套完整的、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山文铠,头盔下没有脸,只有一团柔和的白光。甲胄的关节处仍有活动能力,它“站”了起来,面对火娴云。
“你……闻到了花香……”空甲发出声音,是女子的嗓音,清澈得不该出现在这片死地。
“是。”火娴云说,“桃花香。”
“他答应过我……战争结束……就带我去江南看桃花……”空甲抬起手——那是甲胄的铁手,却做出了一个极轻柔的动作,仿佛在抚摸不存在的花瓣。“我等了他……三百年……”“然后等来了……他的死讯……和这把琴……”空甲指向桃树下的古琴。琴身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只剩三根弦还完好。
火娴云的心被揪紧了。这不是战士的执念,是爱人的守望。一个女子,穿着爱人的甲胄,在这片他战死的土地上,等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等了多久?三百年?还是三千年?时间在这种执念面前失去了意义。
“他希望你活下去。”火娴云轻声说,“而不是困在这里。”
空甲沉默。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远了。许久,空甲开口:“我知道……”“但放下……太难了……”“每一次月圆……我都会回到这一天……他出征前……最后一次抱我……”“他说……‘等我回来,娶你’……”
火娴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她忽然明白了《九字剑诀》“临”字诀的真正含义——不是定住敌人,是定住时间,定住那些太过美好或太过残酷的瞬间,让它们不再流逝,也就不再痛苦。但她现在要做的,恰恰相反。她要让时间重新流动。
“让我帮你。”火娴云收起剑,伸出双手——左手燃起朱雀真火,右手凝结极寒冰霜。冰火在她掌心交融,化作一团纯净的、银白色的光。“用我的‘守护之焰’,烧掉执念,留下记忆。你会忘记痛苦,但不会忘记他。”
空甲看着她掌心的光。然后,缓缓点头。
火娴云将光团按在空甲胸前。银光炸开,吞没了甲胄,吞没了桃树,吞没了整片战场。
客栈三楼,天字房。愈子谦和火娴云同时睁开眼睛。他们还站在原地,从未离开房间。窗外的月光依旧惨白,油灯的火苗重新开始摇曳,墙上的血迹消失了,地板干净如初。只有那面铜镜,镜面中央多了一道裂痕。裂痕的形状,像一朵桃花。
二人对视,久久无言。最后,火娴云轻声说:“我看到了她的记忆。她叫苏晚晴,是镇北军第七营统领的未婚妻。天武历七千三百二十一年,北境蛮族入侵,第七营全员战死于此,无一生还。她穿着他的甲胄,在这里弹了三百年的琴,等他回家。”
“现在呢?”愈子谦问。
“放下了。”火娴云走到镜前,指尖轻触那道桃花裂痕,“我对她说,他已经回家了——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抱着你,永远说要娶你。那瞬间,比永恒更真实。”
楼下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掌柜的独眼老人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外,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他看着二人,那只独眼里没有惊讶,只有深深的疲惫。“你们……解决了?”老人的声音沙哑。
“算是吧。”愈子谦说。
老人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那面镜子……”他说,“是三百年前,一个路过的女修士留下的。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让镜面开花,就告诉他——‘南域朱雀圣山,有你父母的线索’。”
愈子谦浑身一震。火娴云猛地转头。但老人已经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下了楼,消失在昏暗的楼梯拐角。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镜中那朵桃花裂痕,在晨光初现的微曦里,泛着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金色光泽。
愈子谦走到镜前,凝视那道裂痕。父母……线索……原来归途的第一夜,就给出了指向。他缓缓伸手,想要触碰镜面。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了。因为镜中的倒影——他自己的倒影——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还不是时候。”“继续前行。”“该知道时,自会知道。”
愈子谦收回手,深深吸气。转身,看向火娴云。她也看着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仿佛早就猜到,这场归途不会简单,每一步都有深意。
“走吧。”她说,握住他的手,“天亮了,该上路了。”
推开客栈大门时,晨光正从平原尽头涌来,像金色的潮水,一寸寸淹没黑夜留下的痕迹。远处,古道蜿蜒,通向看不见的远方。更远处,南域的方向,天空泛着淡淡的赤红色——那是朱雀圣山永恒的火光,映照在天穹的烙印。
他们并肩踏上古道。背后,客栈在晨光中渐渐模糊,最终缩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像一滴干涸了太久的墨。前方,路还很长。
而镜中的桃花,在无人看见的房间里,悄悄又绽开了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