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记忆的苏醒(1/2)

晨光彻底淹没平原时,古道开始苏醒。

不是生命的苏醒,是记忆的苏醒。这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每一块石板都浸透了千百年的人迹——商队的车辙、军队的铁靴、流民的草鞋、修士的云履,无数脚印叠成一部无字的地书。愈子谦走在上面,能感到石板在脚下微微发热,不是日晒的暖,是被行走本身摩擦出的温度,仿佛这条路记得每一个曾踏过它的人。

火娴云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这个距离很微妙——既并肩,又留出了彼此拔剑的空间。三百年道侣的默契不是玩笑,而是刻进骨髓的战斗本能。她的手一直搭在冰煌剑柄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剑镡,那节奏是她心跳的镜像。

“那面镜子,”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散,“为什么会有你父母的线索?”

愈子谦沉默了三步的距离。

第一块石板:裂纹如蛛网。

第二块石板:染着洗不掉的血渍。

第三块石板:光滑如镜,倒映出天空飞过的一只孤雁。

“三百年前的女修士,”他最终说,“可能是知情者,也可能是……布局者。”

“布局?”

“从我们离开天院那一刻起,所有‘巧合’都太刻意了。”愈子谦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捡起一块碎石。石头在他掌心翻转,露出底部的刻痕——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风化的符纹。“古战场客栈,偏偏在我们途经时月圆。镜中残魂,偏偏提到朱雀圣山。还有这个——”

他将石头递给她。

火娴云接过,指尖拂过符纹。很浅,浅得像蜻蜓点水留下的涟漪,但她认得:“追踪符。三天前留下的。”

“而且不止一处。”愈子谦望向古道前方。晨雾正在散去,露出远处丘陵的轮廓。在那些丘陵的制高点上,每隔十里就有一块类似的石头,符纹彼此呼应,连成一张覆盖百里的网。“有人在我们出发前,就已经在这条路上布好了眼线。”

“幽冥教?”

“不像。”愈子谦摇头,“幽冥教的手段更阴毒,直接,喜欢用尸毒、诅咒、生祭。这种精细的、耐心的、近乎‘礼貌’的监视……像另一种风格。”

“比如?”

“比如,”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前方雾中传来,“像我这样的风格。”

雾散尽了。

丘陵顶端站着一个人。

青衣,布鞋,腰间悬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剑身灰扑扑的,像生了厚厚的锈,但剑尖垂下的那一寸空气却在扭曲——不是热浪的扭曲,是空间被剑意压迫到濒临破碎的、玻璃即将炸裂前的那种脆弱的变形。

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七八岁模样,眉眼平淡无奇,是那种在茶馆说书人嘴里活不过三句描述的配角长相。但他就站在那里,丘陵上的风却绕着他走——不是避开,是不敢靠近,仿佛风也认出了某种不该出现在下界的危险。

“天空圣师。”愈子谦说。

不是疑问,是确认。

因为只有天空圣师,才能让周身的“势”与天地形成如此完美的嵌合。大地圣师还在借用大地之力,而天空圣师已经拥有了一小片天空。眼前这人站着的十丈方圆,就是他的“领域”,领域内的一切规则——重力、光线、声音、甚至时间流速——都由他心意微调。

青衣人笑了。笑容很淡,淡得像水面的倒影被石子惊扰后泛开的第一圈涟漪。

“愈子谦,十二岁,大地圣师一转,虚空道体小成,修炼《不朽身》残篇。”他开口,每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般精准,“火娴云,十二岁,大地圣师二转巅峰,冰火朱雀血脉,初悟《九字剑诀》前三字。四日前离开凌霄天院,目的地朱雀圣山。”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昨夜还超度了一片古战场的残念。手法不错,尤其那位冰炎小姑娘的‘守护之焰’,已经有了一丝‘万法不侵’的雏形。再给你五十年,或许真能摸到朱雀圣皇的门槛。”

火娴云的手指按紧了剑柄。

不是恐惧,是计算。天空圣师与大地圣师的差距,不是一转对九转那种可以靠功法、血脉、底牌弥补的差距。那是维度的差距。就像一幅画里的剑客,再强也不可能砍伤看画的人。天空圣师看待大地圣师,就是看画人看待画中人。

“前辈何人?”愈子谦踏前半步,将火娴云完全挡在身后。这个动作很小,但落在青衣人眼中,让他的笑意深了一分。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青衣人从丘陵上走下来。他不是走,是滑——脚不沾地,衣袂不扬,像一道青色的影子顺着山坡流淌而下,三息之间已到二人十丈之外。“我欠你父母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大到我必须还,而还的方式,就是确保你能活着走到朱雀圣山。”

“那你该让路。”火娴云冷冷道。

“让路?”青衣人摇头,“小丫头,你还没明白。这整条路——从凌霄天院到朱雀圣山的三万里——已经变成了一张棋盘。幽冥教执黑子,我这样的人执白子,还有一些灰子在边缘游移。而你们,”他指向二人,“是棋盘中央那颗最关键的‘天元’。所有人都想把这颗子挪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他抬起手,对着空气轻轻一划。

“比如现在。”

他划过的轨迹,空间裂开一道缝。

不是攻击,是展示。

裂缝里映出的不是虚空乱流,而是一片血色的景象:三十里外,古道必经的一处峡谷中,正埋伏着七个人。清一色的黑袍,脸上戴着青铜鬼面,面具额间刻着“肆”、“伍”、“陆”……一直到“拾”。

幽冥教,四至十祭首,全员到齐。

为首的四祭首手中托着一颗骷髅头,骷髅的眼窝里燃着幽绿的火焰,火焰中倒映出峡谷两侧山壁上刻满的符文——那是血祭大阵,以地脉为引,以活人精血为祭品,一旦发动,整座峡谷会瞬间化作熔炉,圣王之下绝无生还可能。

“他们算准了你们会在一炷香后经过那里。”青衣人合拢裂缝,“而你们甚至不会察觉到阵法的存在,因为那些符文刻在山体内部三丈深处,用‘地心阴铁’书写,寻常感知根本无法穿透。”

愈子谦的呼吸停了一瞬。

不是因为埋伏,是因为青衣人展示的手段——随手划开三十里外的空间景象,这不是天空圣师初阶能做到的。此人至少是天空圣师高阶,甚至……触摸到了圣王的边缘。

“为什么告诉我们?”愈子谦问。

“因为我需要你们配合演一场戏。”青衣人说,“幽冥教在等你们入阵,我在等他们启动阵法的那一刻。血祭大阵一旦运转,会短暂地扭曲那片区域的天地法则,届时会有三息的时间,阵法核心的‘阵眼’会暴露在外。我要在那三息内,毁掉阵眼。”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可以继续上路了。”青衣人微笑,“作为报酬,我会告诉你们一个关于‘天之痕’的秘密——一个连炎煌都不知道的秘密。”

火娴云和愈子谦对视一眼。

他们在用眼神交谈,那种青梅竹马之间才有的、无需语言的深层交流:

他在利用我们。

但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风险太大。

但若不合作,我们可能闯不过那片峡谷。

天空圣师要杀我们,不用这么麻烦。

所以……赌一把?

赌。

愈子谦转向青衣人:“怎么配合?”

“简单。”青衣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抛给愈子谦,“这是‘拟形符’,能模拟出你们二人的气息、灵力波动、甚至命运线的缠绕状态。我会用它造出两个‘假身’,走正规道进峡谷。而你们,”他又取出两件斗篷,“穿上这个,走山脊。斗篷是用‘虚空蚕’的丝织的,能完全隔绝气息,天空圣师之下无人能察觉。”

斗篷入手冰凉,轻若无物,但展开的瞬间,周遭的光线都微微弯曲——那是空间被轻微干扰的征兆。

“假身入阵,幽冥教会启动血祭大阵。我在阵眼暴露时出手毁阵。届时阵法反噬,七位祭首至少重伤三个。你们要做的,”青衣人看着愈子谦的眼睛,“就是在那一刻,从山脊俯冲而下,用你们最强的攻击,斩杀受伤最重的那个。”

“为什么是我们动手?”

“因为因果。”青衣人说得很慢,像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我若亲自杀他们,会沾染‘幽冥血咒’——那是幽冥教主种在所有祭首神魂里的禁制,谁杀了他们,谁就会被标记,永生永世被幽冥教追杀至魂飞魄散。而你们不一样。”

他顿了顿:“你们身上,有能免疫那种诅咒的东西。”

愈子谦瞳孔微缩。

火娴云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星泪之契”项链。

“看来你们明白了。”青衣人点头,“那么,一炷香后开始行动。现在,换装,上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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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两侧的山脊,比想象中更难走。

不是地势险峻,是法则的压迫。

愈子谦披着虚空斗篷,每一步踏出,都感到脚下的山石在排斥他——不是物理的排斥,是更深层的、天地法则对“隐藏者”的本能厌弃。虚空蚕丝能隔绝气息,却无法完全欺骗这片山脉的“地魂”。他必须运转《不朽身》第一重,让肉身短暂地进入“半虚无”状态,才能勉强抵消那种排斥。

火娴云更艰难。朱雀血脉与大地有天然的亲和,此刻却被斗篷强行切断,就像鱼被剥去了鳞,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她咬着牙,冰火双翼在背后若隐若现——不是展开,是内敛,将翅膀的力量压缩到极致,化作两团旋转的能量涡流在肩胛骨处盘旋,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爬到了山脊最高处。

俯身下望。

峡谷像一道被巨斧劈开的大地伤口,深不见底。谷底的古道蜿蜒如蛇,两旁的山壁陡峭如削,岩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苔藓——那不是植物,是血痂,是千百年来在这条路上死去的人,血液渗入山体后生长出的诡异共生体。

此刻,谷底空无一人。

但愈子谦能“看见”。

用虚空道体的空间感知,他“看”到了山壁内部三丈处,那些用阴铁刻成的符文正在缓缓脉动,像一颗颗沉睡的心脏。他也“看”到了七个黑袍人——他们藏在山壁的阴影里,与岩石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调整到与地脉起伏同步的频率。

真正的猎手,懂得如何成为环境本身。

山风呼啸。

忽然,谷口出现了两个人影。

正是“他们”。

拟形符造出的假身,无论外形、气息、甚至走路的姿态都完美复刻。愈子谦看见那个“自己”牵着“火娴云”的手,一步步走向峡谷深处。那个画面太真实,真实到让他产生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正在走入绝境的,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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