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们觉醒吧!(1/2)
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步履坚定地闯进了七侠镇同福客栈的大门,带起一阵微燥的风。
他身上的深蓝色中山装尽管沾了尘土,挺括的线条却不曾弯折,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衬得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患和决绝。
这人脚步落地有声,径直走到大堂中央,目光如炬地扫过因他出现而略微凝滞的喧闹场景。
同福客栈的午后正是人声鼎沸时。
白展堂刚从厨房溜出来,嘴里叼着半个偷来的包子;佟湘玉正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嘴里低声念叨着“额滴个神呐,又赊账咧”;李大嘴在后厨门口响亮地颠勺;吕秀才则对着墙壁上刚贴好的“和气生财”四个大字,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郭芙蓉在旁边给他整理衣领;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一切都浸泡在一种安稳而琐碎的烟火气里。
然而,这安稳顷刻间被打破。
那中山装男子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高高挺起,右手紧握成拳,高高举过头顶,仿佛要擎住千斤重担。
洪亮的、带着金石般质地的嗓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哗,清晰地回荡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沉睡的同胞们!醒醒吧——!”
整个大堂就像被无形的寒流扫过,瞬间冻结。
叼着的包子从白展堂张开的嘴里掉下来,滚了两圈停在郭芙蓉脚边。
佟湘玉指尖敲着算盘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李大嘴的锅铲悬在半空。
吕秀才吟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怪响,眼镜滑到了鼻尖,后面的小眼睛里全是懵然。
莫小贝从后院窜进来的身影僵在门口,连正悄悄互瞪、又迅速别开脸的白敬琪和吕青橙都愕然望向中央。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几秒钟后,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法。
白展堂哧溜一声滑进柜台后面,蹲了下去,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和发颤的声线:“额滴个老天爷!这…这哪来的好汉啊?上来就吼醒醒,这是要把满大街的朝廷鹰犬都招来吃席么?祖宗!”
佟湘玉回过神,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才确认不是在做梦。
她双手按着柜台边沿,探出身子,脸上挤出平日里招呼客人的热情,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哆嗦:“哎呦喂,这位…这位先生!您是从哪儿来呀?这大中午的,有啥要紧事您慢慢说?吓人倒怪的!”
吕秀才费力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扶稳了,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和一种书呆子特有的好奇探究:“先…生?您此言‘唤醒’,其立意莫非出自《孟子·告子上》?然则,唤醒民智,也需讲究…”
“哥!”郭芙蓉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急道,“先问清楚这是谁啊!听着怪吓人的!”
语气是担心,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人笔挺的中山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角落里一直观察情况的阿楚和晏辰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和探究。
晏辰微微颔首。
那边铁蛋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像个最不起眼的小伙计,只有那双电子眼不易察觉地闪过一道细微的蓝光。
他轻轻挪动脚步,凑到晏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最近的几人能听见:“老板,初步体征扫描吻合,目标身份库比对成功:孙文台,活跃于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重点信息,载入2025年义务教育教科书,历史(下)卷第8历见识,先生胸中那段被追赶、被通缉的切身痛楚,”
晏辰的语气陡然变得沉凝有力,“是否本身就是一份更独特、更具警醒力量的火把?纵然不能像你预想中那般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但只要能点燃这方寸之地几粒火种,让一两颗沉睡之心因此惊醒,这药效尚存几分力气的时日,是否……也算值得?”
这一番话,如同黑暗里陡然擦亮的一簇火花!
孙文台那空洞绝望的眼神猛地一颤!
像是沉入冰冷深海的石头被光忽然照见。
点燃火种?惊醒沉睡?方寸之地?
他的目光终于凝聚了起来,不再是死气沉沉地盯着房梁,而是开始缓缓移动。
落在一身市侩却最终同意买药救人的佟湘玉身上,落在曾经“不务正业”如今却忧心忡忡的吕秀才脸上,落在懵懂却也知晓世间会有“伤心”的吕青柠眼中,落在那个时刻紧握手枪、警惕得像只小豹子的白敬琪身上,落在拿着擀面杖、似乎又准备去剁猪肉的李大嘴粗壮的胳膊上……
最后,他的视线掠过空中那块依然闪烁着文字、似乎有着无数“眼睛”看着他的光幕(【对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孙先生您的故事本身就是药!】等弹幕快速刷过),最终,定格在刚才傻妞施术时掌心残留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生命微光印记上。
那微光,如同他生命残灰里最后一点火星。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苦涩、几乎快要湮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眼底最深处极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仿佛随时会熄灭。
“大明……”孙文台极其缓慢地咀嚼着这个词,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仿佛每个音节都耗尽了力气。
他那双曾经蕴藏如海般忧思的眼眸,此刻像被大雾笼罩的湖面,晦暗不明地扫过在场一张张或关切、或好奇、或懵懂的面孔。
佟湘玉看着他,心里只打鼓:这位爷到底想干啥?可别再喊口号了!我的店经不起啊!
吕秀才则是一脸凝重和探究,试图从孙文台的神态变化中分析出这位时空漂泊者的下一步。
李大嘴早已缩回厨房门口,假装继续剁他那案板上的猪肉,耳朵却竖得老高。
就连一向爱耍帅的白敬琪,此时也察觉出气氛不同寻常,按在腰间的枪都不自觉放松了些许。
孙文台沉默的时间长得让人心头发紧。
那碗温热的粥放在他手边不远处,散发着诱惑的热气,他却不再看它一眼。
半晌,他收回望向众人、最终落在地上的目光,嘴唇几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落叶拂过尘土:
“劳烦……给我…笔墨纸砚……”
不是要粥续命!是要笔墨!
这声微弱至极的请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荡起截然不同的涟漪。
佟湘玉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娘嘞!这是要写状纸喊冤还是写血书遗言啊?我的同福客栈真成炮仗铺子啦?
吕秀才闻言却是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炙热光芒!
写东西?这好啊!这可是来自“未来”的见识!管他写什么,一字一句都是价值连城的“史料”啊!
郭芙蓉则直接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合着我们搭药搭钱救醒个大文豪?秀才你可算是找到知己了…”
旁边的白敬琪看看爹(白展堂),再看看他娘(佟湘玉),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吕青橙吐槽:“哗擦!这大叔还想搞啥大动静?”
吕青橙难得没和他拌嘴,小眉头也皱着,小声回:“不知道,不过要写东西…总比要喊打喊杀的强吧?”
晏辰眼中带着一丝深邃的期望,阿楚则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有有有!”吕秀才反应最快,不等佟湘玉开口,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自己的专属书桌前,动作前所未有的麻利,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芙妹!快!帮我把那套新买的上等徽墨和宣纸拿来!还有那支狼毫小楷!磨墨!快磨墨!”
他自己则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铺着软布的端砚,里面还有半池浓黑的宿墨。
那样子,简直比洞房花烛还要热切几分。
佟湘玉看着吕秀才那股上头的劲儿,再看看床上那位气息奄奄却眼神固执的孙文台,只能把满肚子的担忧和肉疼暂时压下去。
她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冲着李大嘴发话:“李大嘴!愣着干啥?别光顾着剁你那木头案板!去!给这位先生搬张矮几来!方便他坐着写!稳当点的!”
“哎!哎!这就搬!”李大嘴如蒙大赦,立刻扔掉擀面杖,跑去后院杂物间翻找。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
一张干净结实的榆木小炕几被搬到了孙文台的床边。
崭新的宣纸铺开,镇纸压好。
郭芙蓉虽一脸无奈,但还是被吕秀才的眼神催得只得撸起袖子,沾了些水,在砚台里用墨锭慢慢碾磨。
乌黑的墨汁在砚池中打着旋儿,散发出淡淡的松烟香气。
孙文台在祝无双和莫小贝的搀扶下,艰难地半坐起身,靠在叠起的被子上。
那虚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手指枯瘦修长,在接过吕秀才双手奉上的那支兼毫小楷笔时,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动着整个客栈悄然围观的人的心跳(白展堂已经溜到柜台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墨已研浓,悬腕,提笔。
笔锋落于雪白宣纸的瞬间,那颤抖的手指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孙文台微阖了一下眼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再睁开时,那双之前浑浊、茫然、死寂的眼睛,竟迸射出一股纯粹、决绝、近乎神圣的光芒!
像是灰烬里最后一点星火被强行聚拢,压榨出生命本源最耀眼的一瞬!
他不再看任何人,所有精神都凝聚于笔尖。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白展堂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字!这力道!根本不是垂死之人的笔迹!
佟湘玉捂住了嘴——天老爷!这气派!
郭芙蓉也停止了磨墨,看得呆了。
吕秀才更是呼吸都忘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毫尖游走,心潮澎湃难以言喻。
连角落里的白敬琪都不知不觉放下了按在枪柄上的手。
沉郁顿挫,如怒涛击岸!
每一撇,似刀锋撕裂黑暗。
每一捺,如旌旗划破长空。
每一竖,都仿佛是他脊梁的化身。
每一横,都承载着他从未熄灭的抱负。
孙文台写得极快,也极用力。
他仿佛不是在书写文字,而是在用生命熔铸!用灵魂刻印!
他不是在记录或遗书,而是在燃烧最后残存的生命,将胸中那份炙热如岩桨、沉重如铅块、横亘在他心口二十余载的悲愤、屈辱、血泪和那一丝从未断绝过的微弱期冀,毫无保留地倾泄于纸面!
写的是他少年时家道中落的窘迫贫寒!
写的是他青年游历东洋时亲睹国家积弱受辱,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之牌的刺目灼心!
写的是戊戌变法志士血染菜市口时,秋风席卷落叶也卷不走的冲天怨愤!
写的是庚子国变,八国联军烧杀掳掠,四万万白银赔款,民脂民膏被榨干吸尽的切肤之痛!
写的是官府腐朽,贪墨横行,民生凋敝如枯草的满目疮痍!
写的是流亡路上,每一次在追兵铁蹄下、冰冷江水中的死里逃生!
写的是颠沛流离半生,拖着这身沉疴病体,一次次在午夜梦回时、在惊雷炸响时、在无药止痛时锥心刺骨的喘息与不甘!
写的是那一次次仰望星空,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知其不可而必欲燃尽的“愚公移山”之志!
写的是那句泣血的叩问:我华族当真如此不堪?当真该亡?!
他写的不是个人命运的崎岖坎坷。
他用一支秃笔,蘸着墨汁和自己心头滚烫的血泪,勾勒出一幅百年前中华大地的泣血长卷!
那是一个民族在沉疴积病与生死挣扎中的痉挛和阵痛!
孙文台越写越疾,越写越放!
力道穿透薄纸,墨点飞溅!
那支笔在他手中仿佛有了千钧之重,也仿佛汇聚了整个黑暗时代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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