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桂花落(1/2)
# 桂花落尽
金陵城的深秋,桂花开得正盛,满城浮动着甜腻的香气。
桂花怡临水而建,三层高的朱漆小楼,檐角挂着红灯笼,夜夜笙歌不绝。这里是男人们的温柔乡,销金窟,只要荷包够鼓,什么样的欲望都能被满足。
程振飞踏进桂花怡时,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他是这里的常客,却从未真正习惯这地方的奢靡气息。作为程司令的独子,他本不该如此频繁地出入这等风月场所,但他别无选择——自从三个月前在那场堂会上听见小桂的唱腔,他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声音。
“程少爷来啦!”老鸨林妈妈扭着腰肢迎上来,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今儿个想听什么曲?咱们新来了个苏州姑娘,琵琶弹得那可叫一绝...”
“小桂在吗?”程振飞直截了当地问,目光已飘向二楼拐角处的房间。
林妈妈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活泛起来:“哎哟,小桂姑娘今儿不舒服,不见客。我给您找别的姑娘,保准您满意...”
程振飞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向二楼。林妈妈急忙追上来,却被他的随身卫兵拦在了楼梯口。
敲门无人应答,程振飞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房间比想象中朴素,一床一桌一椅,窗前挂着一串风干的桂花。小桂坐在床沿,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脸上未施脂粉,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我说了不见客。”她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是我。”程振飞轻声说。
小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瞬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程少爷,您不该来。”
三个月前,程振飞第一次见到小桂。那日是周老爷五十大寿,在桂花怡摆堂会,小桂被逼着登台唱《牡丹亭》。她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眼中含泪,声音颤而不乱,一下子就攥住了程振飞的心。
后来他才知道,小桂本名苏桂香,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被赌鬼父母卖到了这里。她坚持只卖艺不卖身,林妈妈看在她能吸引程少爷这等贵客的份上,暂时由着她。
“我带了本书给你。”程振飞从怀中掏出一本旧诗集,“徐志摩的,现在最时兴的。”
小桂接过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掌,两人都微微一颤。
“谢谢您。”她低声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您何必对我这么好?”
“你知道为什么。”程振飞注视着她,眼神炽热。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过多次。程振飞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情种”,一旦动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司令府上下都知道,少爷迷上了一个风尘女子,甚至扬言要娶她进门。
“我是桂花怡的姑娘,”小桂别开脸,“您值得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你。”程振飞握住她的手,“等我安排妥当,就带你离开这里。”
小桂抽回手,走到窗边:“程少爷,您太天真了。我是贱籍,您是司令公子,这怎么可能?”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军阀混战,皇帝都没了,还有什么贱籍良籍!”程振飞激动地说,“我爹答应过我,婚姻让我自主。”
小桂苦笑着摇头,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林妈妈尖厉的声音穿透门板:“周老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
小桂脸色顿时惨白:“你快走,从后门走。”
“为什么?周叔叔是我父亲的朋友,见了我又如何?”
“求你了,快走!”小桂几乎是把他推出了房门,“别问为什么,为了我好,快走!”
程振飞从未见她如此惊慌,只好从后楼梯匆匆离开。走到后院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周家老爷周福山腆着肚子走上主楼梯,林妈妈跟在身后,一脸谄媚。
不安的感觉在程振飞心中蔓延开来。
第二天,程振飞再次来到桂花怡,却被拦在门外。林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小桂姑娘接客了,不便见您。”
“接客?接什么客?”程振飞脑中嗡的一声,“她不是只卖艺吗?”
“姑娘家总是要长大的嘛。”林妈妈摇着团扇,“程少爷,桂花怡好看的姑娘多的是,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程振飞想要硬闯,却被两个壮汉拦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桂花怡今天格外安静,几乎没有客人,却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的保镖。
他心下一沉,急忙赶回司令府,想求父亲出面。程司令正在书房与周福山谈话,见他闯进来,顿时沉下脸。
“没规矩!没看见我和周叔叔在谈事吗?”
周福山笑呵呵地打圆场:“年轻人嘛,冲动是正常的。振飞啊,听说你最近常去桂花怡?”
程振飞顾不上礼节,直接问道:“父亲,周叔叔,小桂她...”
“一个风尘女子,也值得你这么挂心?”程司令冷哼一声,“你周叔叔已经为她赎了身,以后她就跟着周叔叔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程振飞如遭雷击,看向周福山:“周叔叔,您明明知道我对小桂...”
周福山拍拍他的肩,语气慈祥却不容反驳:“贤侄啊,玩玩可以,当真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样的女子,怎么配进程家的门?我这是为你好。”
程振飞冲出司令府,策马直奔桂花怡。这一次,他带着枪,卫兵们也不敢硬拦。
小桂的房门紧锁,他踹开门,看见她蜷缩在床角,衣衫破碎,脸上身上都是淤青。
“小桂!”程振飞冲过去抱住她,她却痛得缩了一下。
“他...他们轮流...”小桂语无伦次,眼神涣散,“说是程司令的安排...让我死心...也让你死心...”
程振飞只觉得天旋地转,血往上涌。他抱起小桂,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走,现在就走,离开金陵城。”
小桂虚弱地摇头:“太晚了...”
“不晚!”程振飞坚定地说,“我去弄辆汽车,今晚就在老地方等你。答应我,一定要来。”
小桂望着他炽热的眼睛,终于轻轻点头。
然而当夜,程振飞在约定的码头等到天明,也没有等来小桂。
第二天他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林妈妈带着几个小厮进了小桂的房间。据一个偷偷报信的小丫鬟说,小桂的惨叫声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周福山亲自来到司令府,对程振飞说:“那姑娘自己想不开,吞鸦片自尽了。贤侄,这都是命啊。”
程振飞不信。他疯狂地寻找那个报信的小丫鬟,却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桂花怡的人口径一致:小桂是自杀的。
只有看门的老头在收到一大笔钱后,偷偷告诉程飞振:那晚后门抬出去一个麻袋,沉甸甸的,滴着血,被扔进了秦淮河。
程振飞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一个月后,周福山的宅邸发生爆炸,周本人侥幸逃生,但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
同一天,桂花怡莫名起火,火势蔓延极快,林妈妈葬身火海。
程司令勃然大怒,将儿子软禁在府中。但第二天清晨,卫兵发现程振飞房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封信:
“父亲大人膝下:儿不孝,不能光耀门楣,亦不能从父命。世间万事,皆可妥协,唯真爱不可辜负。儿今去矣,勿寻。”
信纸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一瓣枯萎的桂花。
此后数年,再无人见过程司令的独子。只有坊间传闻,说是在北方前线,有个神枪手医生,专治战争创伤,却治不好自己的心碎;说是在南方小城,有个教书先生,终身未娶,窗前总供着一枝桂花。
而金陵城的桂花,年年依旧盛开,甜腻的香气弥漫在大街小巷,掩盖了所有血腥与秘密,仿佛那些爱恨痴狂,从未发生。
# 桂香遗梦
八十年后的金陵城,秋意渐浓。
程怡坐在市图书馆古籍阅览室的角落,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民国野史杂录。窗外的桂花树正开着细碎的金色花朵,微风拂过,几瓣桂花随风飘进窗内,恰好落在书页上那段关于“桂花怡”的记载处。
“真是巧合。”程怡轻声自语,小心地拈起那几瓣桂花。她的小名就叫桂花,因为母亲生她前特别爱吃桂花糕。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程怡对民国时期的风月场所文化颇有研究。这本野史杂录中记载的“桂花怡”故事令她格外着迷——那个同样叫“小桂”的女子,被父母卖入青楼,与司令公子相恋却不得善终的悲剧。
“程小姐,我们快闭馆了。”管理员走过来提醒道。
程怡看了看表,惊讶地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她匆忙收拾东西,将野史杂录归还后走出图书馆。
刚出门,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桂花啊,和金飞谈得怎么样?婚礼日期定下来了吗?”母亲的声音透着关切。
程怡叹了口气:“他最近总是很忙,我都没机会和他好好谈。”
“这怎么行?都订婚一个月了,酒店还没订,请柬也没发。金飞是不是...”
“妈,他工作忙,理解一下嘛。”程怡打断母亲的话,“我先回家了,晚上还有资料要整理。”
挂断电话后,程怡站在路边等车,心里却五味杂陈。金飞是她的大学同学,相爱四年,上个月终于订婚。但自从订婚后,金飞就变得神出鬼没,常常早出晚归,问起来总是说公司项目忙。
真的是工作忙吗?程怡不敢往下想。
回到家后,程怡继续研究民国时期的风月场所。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桂花怡”的相关信息,却发现正史中对这个场所的记载少之又少,几乎只有那本野史中的描述。
“奇怪,按理说能够吸引司令公子和周老爷这等人物的地方,不应该毫无记载啊。”程怡喃喃自语。
夜深了,金飞还没有回来。程怡给他发了条信息,也没有回复。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洗浴休息。淋浴时,程怡恍惚间似乎闻到一阵特别浓郁的桂花香气,比窗外的真实桂花还要馥郁。她关掉水龙头,那香气却又消失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程怡摇摇头,裹上浴巾走出浴室。
睡前,程怡又翻开那本野史杂录的复印本,目光停留在关于小桂母亲的部分。据记载,小桂的母亲本是官家女子,家道中落后被卖到多个地方,最后却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创办了桂花怡。
“最初只是卖艺,后来才...”程怡轻声读着,不禁为那个时代的女性命运感到悲哀。
朦胧中,程怡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站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戏台上唱着《牡丹亭》,台下坐着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军装的年轻男子,目光炽热地望着她...
第二天清晨,程怡被开门声吵醒。她走出卧室,看见金飞正在玄关换鞋。
“你才回来?”程怡有些不满地问。
金飞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她会醒来:“啊,项目有点急,加班到天亮。”他避开程怡的目光,径直走向浴室,“我先洗个澡,一会儿还得去公司。”
程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她注意到金飞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的一角——那不是她见过的订婚戒指盒吗?为什么要随身携带?
等金飞进入浴室后,程怡悄悄走过去,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那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枚钻戒,但比订婚时给她的那枚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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