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废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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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炭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夜晚的寒意,却驱不散玄烨眉宇间凝结的沉郁。

他面前的长案上,左侧是堆积如山的、关于太子及其党羽罪证的最终汇总奏报,条分缕析,铁证如山;右侧,则是几份字迹各异、但内容大同小异的请废太子的联名奏疏。

中间,摊开着一份空白的明黄诏书。

梁九功屏息垂手立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伺候皇帝几十年,深知此刻的宁静,预示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玄烨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左侧那些奏报上。

陕西私铸场的血腥画面,涝峪口胤祚浑身是血的奏报,内务府账目上触目惊心的亏空,凌普府邸抄出的金山银海……

还有,那些口供中隐约提及的、数年前孝懿皇后病中某些“用药”和“照料”上的蹊跷之处——

这最后一点,虽无直接证据指向胤礽,但其身边人的手笔,已足够让他心如刀绞,旧恨与新仇翻滚灼烧。

他又看向右侧那些奏疏。字里行间,是“国本动摇”、“祖宗之法”、“天下安危”,是大义凛然,又何尝没有投机、自保甚至别样的野心在蠢蠢欲动?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那份空白的诏书上。

废黜太子。

一旦写下,颁行天下,便是昭告祖宗社稷,他玄烨教子无方,立储失败;便是将皇室最大的疮疤,血淋淋地揭开在臣民面前;便是将胤礽,他的嫡子,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意味着,悬空了的储位,将成为所有成年皇子乃至朝臣们新一轮疯狂逐鹿的目标,朝局将迎来更剧烈的动荡。

可不废呢?

陕西案已天下皆知,太子的罪责已无可辩驳。继续幽禁,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让流言更加猖獗,让那些罪臣心存侥幸,让法度成为笑谈。

一个德行有亏、犯下如此大罪的储君,如何承继大统?如何让天下臣民归心?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万里江山?

玄烨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聪慧伶俐的幼童,牵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背诵《千字文》。

浮现出仁孝皇后临终前,苍白消瘦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含泪,满是不舍与担忧。

也浮现出楚言强忍泪水的坚韧模样,和胤祚奏报上那力透纸背的“儿臣幸不辱命”……

良久,他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温情,已被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是皇帝,是大清之主。他的肩上,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社稷,是亿万黎民的安危福祉。

有些事,纵使痛彻心扉,也必须去做。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御笔。笔尖蘸饱了朱砂,鲜红如血。

梁九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在明黄的诏书上,划下第一道沉重而决绝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