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张彪的默许(1/2)

柳彦那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藏玄机的邀请,如同在陈骏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中,又投入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涟漪扩散,搅动起更深层的泥沙。他清晰地意识到,“清风苑”之约,已不再是单纯的个人选择,而是必须置于张彪那无形掌控之下的关键一步。主动请示,是危机,也是唯一可能将危机转化为转机的险棋。接下来的两日,陈骏是在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高度审慎中度过的。他如常出现在那间厢房,埋首于日渐稀少的文书工作,举止神态比往日更加沉默、更加不起眼,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背景的阴影之中。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与张彪摊牌时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景,精心雕琢着每一个用词,预设着张彪各种可能的反应及自己相应的、必须滴水不漏的应对策略。他必须让张彪相信,这次赴约,非但不是脱离掌控的冒险,反而是进一步利用自己这个“诱饵”、去试探柳彦背后水深、摸清更多潜在脉络的绝佳机会。他要将主动权看似交还到张彪手中,实则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宝贵的活动空间。

第三日,上元佳节。天色未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的雪意,在空荡的庭院中呼啸盘旋,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陈骏早早起身,用冰冷的井水仔细擦洗了脸,试图驱散残存的睡意和心底深处的一丝不安。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却整洁异常的青色旧衫,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反复调整着自己的表情,直到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只剩下恭顺、谨慎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底层小人物的惶恐与茫然,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死死压抑在眼底最深处。他需要去叩响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力与未知危险的内院之门。

辰时刚过(约早晨七点),分舵内依旧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凄厉。陈骏步履沉稳,却刻意放轻了脚步,穿过几重空旷无人的院落,来到张彪所在的那处独立小院外。院墙高耸,黑漆木门紧闭,两名身着劲装、眼神锐利如鹰的亲信弟子如同门神般肃立在门两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陈骏上前几步,在距离院门尚有丈许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对着其中一名面色冷峻的弟子躬身行了一礼,语气谦卑而清晰:“劳烦师兄通禀张头儿,文书陈骏,有紧要事务求见。”

那弟子目光如电,在陈骏身上扫视一遍,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转身无声地推开一道门缝,闪身而入。片刻之后,他重新出现,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头儿让你进去。”

“谢师兄。”陈骏道了声谢,低眉顺眼,微微弓着身子,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院内。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异常简洁,甚至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不见任何花草装饰,地面青石板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的兵器架擦拭得锃亮。正面是一间堂屋,门窗紧闭,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陈骏走到堂屋门外三步远处,停下脚步,垂手恭立,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小子陈骏,求见张头儿。”

“进来。”张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陈骏应声,轻轻推开虚掩的堂屋门,迈步踏入。屋内光线昏暗,仅靠窗边一张柏木书案上的一盏黄铜油灯提供照明,火苗如豆,在空气中微微摇曳,将张彪端坐于案后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张彪今日穿着一袭深灰色暗纹锦缎常服,并未束冠,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他并未抬头,正执着一支狼毫笔,在一本摊开的厚册上缓缓书写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案上除文房四宝外,别无长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沉重压力。

陈骏走到书案前约一丈远站定,深深一揖,保持躬身姿势,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前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上,不敢有丝毫逾越。

张彪并未立刻理会,依旧专注于笔下的册页,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这短暂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陈骏的脊梁和心头,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声。

终于,张彪手腕微顿,放下了笔,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投向躬身站立的陈骏。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缓缓扫过陈骏的头顶、肩膀、直至全身,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审视意味。“何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骏耳中,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陈骏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用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带着恭敬与一丝不安的语气,清晰而缓慢地开口道:“回张头儿的话。小子……小子近日遇一事,心中忐忑,不敢擅专,特来禀报头儿知晓,恳请头儿示下。”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也给张彪留出倾听的余地,然后继续道:“事情起因,是前日,以及大前日,城南‘回春堂’药铺一位名叫柳彦的年轻学徒,两次前来分舵送药,均特意寻到小子住处,与小子说了些话。”

他再次停顿,观察着张彪的反应,见张彪神色如常,才接着说道:“第一次,此人问起小子前番奉差前往‘济世堂’所购药材的具体种类与比例,言谈间似对药理颇有见解,问得颇为细致。小子心中疑惑,但依实告知,乃是完全依照‘济世堂’孙老郎中依据小子旧伤症状所开方子抓药,小子自身于医道一窍不通,便寻了个由头搪塞了过去。本以为此事已了,不过是一好学学徒的好奇之心。”

陈骏的语气逐渐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凝重:“不料,前日,此人竟再次前来。这次言语……言语却更为蹊跷难解。他不再细究药方,反而说些……说些似玄非玄的话,提及什么‘万物生长有其理’,‘人体小天地暗合大道’,‘气血运行有法可依’之类。小子听得云里雾里。随后,他竟……竟对小子胡乱用药之举,谬赞了几句,说小子所选药材搭配,看似杂乱,却暗合什么‘培元固本、疏泄兼施’之理,不似寻常医家手段。”

说到这里,陈骏适时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混杂着惶恐与不解的神情,看向张彪:“更让小子心惊的是,此人临行之前,提及今日是上元佳节,说城南‘清虚观’外有一处名为‘清风苑’的僻静场所,每月望日,会有一些喜爱医道、丹法之人私下小聚,交流心得。他……他竟开口邀请小子,于今日酉时前往‘清风苑’一叙,言道或能对小子调理旧伤有所启发。”

陈述完毕,陈骏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与忐忑:“小子人微言轻,见识浅薄,自知身份低微,于丹道医理更是门外汉,本不敢应承此类江湖聚会,唯恐言行不当,惹人笑话,更恐失了礼数,为分舵招惹是非。然……然此人两次三番,言语诡异,其自称是‘回春堂’学徒,却又言及随师在山中修行,小子观其言行气度,似乎……并非寻常药铺学徒那般简单。小子思前想后,心中实在难安,唯恐其中有何关碍,或涉及帮外某些……不明势力的窥探,故不敢有丝毫隐瞒,特来禀报张头儿知晓。是拒是允,全凭头儿定夺,小子绝无二话!”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偶然被卷入、不知所措、忠心耿耿前来请示的卑微角色,巧妙地将“球”完全踢给了张彪,同时重点突出了柳彦的“异常”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不明势力”,以最大限度地激起张彪的警惕心和掌控欲。

堂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张彪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陈骏身上,但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在思考着更深远、更复杂的东西。陈骏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审视与权衡的力度,仿佛有冰冷的针尖刺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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