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世家之宴(1/2)

自“沁芳园”文会上那场关于“礼法”与“变通”的理念交锋之后,陈骏在江宁城的处境变得微妙而复杂。他依旧栖身于“清溪坊”那家名为“墨韵阁”的客栈,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往日里对他这个长期住客还算热情的店家伙计,如今眼神中多了几分谨慎与疏离,服务依旧周到,却少了份随意攀谈的亲近感。他常去的几家茶馆书肆,也似乎总有几个看似寻常、但气息沉稳、目光偶尔会不经意扫过他的茶客或读者。陈骏的“弈”意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些若有若无的监视。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异数”已然正式进入了慕容家这头庞然大物的视野。然而,预料中的直接冲突或驱逐并未发生,反而在文会风波平息后的第四日傍晚,一份出乎意料、规格极高的请柬,由一位身着慕容家低级执事服饰、举止得体、言语恭敬的中年人,亲自送到了他的客房。

请柬本身便是一件艺术品。以上好的洒金暗纹宣纸制成,边缘以掺有金粉的墨线勾勒出繁复的九瓣莲花家徽图案,展开后隐隐有暗香浮动。内容是以慕容世家当代家主慕容博的名义,措辞典雅客气,邀请“陈骏先生”于五日后,移步慕容府邸核心区域的“漱玉轩”,参加一场为家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贺寿而设的“家宴”。请柬中特意提及,因闻陈骏在文昌文会上“学识渊博,见解不凡”,特此相邀,以期“煮酒论道,共襄雅集”。

手持这份沉甸甸的请柬,陈骏在窗边静立良久。这绝非简单的文人雅集请帖。慕容府邸的家宴,尤其是以家主名义发出的正式邀请,参与者非富即贵,皆是江南道乃至帝国层面与慕容家关系密切的重量级人物,或是极具潜力的盟友。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验看成色”的仪式,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既是示好,也是威慑。接受,意味着他将更深地踏入慕容家的势力范围,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拒绝,则无异于公开决裂,此前所有的低调隐忍都将付诸东流,立刻会面临最直接的打压。

指尖轻轻拂过请柬上凸起的莲花纹路,陈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避而不战,非“弈”者风范。既然对方已摆下这“鸿门宴”,自己岂能畏缩不前?正好借此良机,亲眼目睹这世家大族最核心的运作场景,近距离观察那些掌握权柄的人物,印证自己多月来对慕容家统治模式的推断。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或许正是突破当前僵局、进一步磨砺己道的契机。他铺开信纸,研墨润笔,以一手端正而不失风骨的楷书,写下了措辞谦逊得体的回帖,表示“谨遵雅命,定当准时赴约”。

接下来的五日,陈骏并未因即将到来的盛宴而心绪不宁,反而更加沉静。他如常读书、静坐、在城中漫步观察,只是将“弈”意的感知提升至更精微的层次,仔细体会着这座城池在慕容家统治下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独特“韵律”。他注意到,城中关于“文昌文会”上那场辩论的零星传闻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一些士子圈中悄悄流传,显然慕容家并未强行压制,这种放任的态度本身,就耐人寻味。

赴宴当日,黄昏时分,夕阳为江宁城镀上一层金辉。陈骏换上了一套新浆洗过的月白色细棉布长衫,这是江南士子常见的装束,既不失礼数,又不过分显眼。他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更加圆融内敛,维持在通络中期应有的水准,确保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些修为、但绝非惊世骇俗的普通游学士子。仔细检查周身,确认没有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兵刃或特殊物品后,他深吸一口气,步出客栈,融入了华灯初上的街市人流,向着内城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越靠近慕容府邸所在的区域,气氛越发肃穆。高墙深院,朱门紧闭,巡逻的甲士明显增多,盔甲鲜明,眼神锐利,步伐整齐划一,散发着精悍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感。抵达府邸正门时,景象更是令人屏息。两扇巨大的朱漆铜钉大门洞开,门前广场开阔,矗立着威严的石狮与华表。数十名身着玄色重甲、气息沉凝如岳的护卫分立两侧,目光如电,仔细查验着每一辆装饰华贵、络绎不绝驶来的马车以及每一位步行而来的宾客。尽管宾客皆身份尊贵,但在此地,无不神色恭谨,举止收敛。

陈骏递上请柬,一名身着绸缎长衫、面容清癯、目光精明的外院总管模样的老者亲自验看。老者看到“陈骏”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原来是陈先生,久仰。家主已有吩咐,请您随我来。” 态度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跟随引路者,陈骏踏入了这座闻名帝国的世家府邸。入门瞬间,仿佛跨越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外界尘世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府内别有洞天,气象万千。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依地势起伏,错落有致,规模之大,远超想象。汉白玉铺就的甬道蜿蜒曲折,两旁古木参天,多是数百年的香樟、银杏,奇花异草遍布,许多是外界难觅的珍稀品种,由专人精心侍弄。巨大的太湖石点缀其间,形态奇崛,意境空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名贵的龙涎香与花草清香混合的气息。往来穿梭的侍女仆从,皆身着统一的素雅服饰,步履轻盈,悄无声息,训练有素,显示出极高的规矩。整个府邸奢华到极致,却毫无暴发户的俗气,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沉淀了数百年、深入骨髓的世家底蕴与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气度。

宴会地点“漱玉轩”位于府邸深处,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宏伟大厅。轩前是一片开阔的镜湖,水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星火与轩中辉煌的灯火。轩体以珍贵的金丝楠木为主体结构,雕梁画栋,极尽精巧。踏入轩内,更是令人惊叹。屋顶高悬,镶嵌着数百颗大小均匀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辉,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地面铺着来自西域的繁花地毯,图案华丽,踩上去柔软无声。四周墙壁上悬挂着不少前朝乃至更早时期的名家真迹字画,随意一幅都价值连城。多宝格内陈列着各式古玩玉器、奇珍异宝,熠熠生辉。大厅中央,数十张紫檀木雕花大案按特定方位摆放,构成一个隐含阵法意味的格局,案上已摆满鎏金银餐具和晶莹剔透的琉璃酒盏,在珠光下流光溢彩。

此时宾客已到了大半,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男子大多衣冠楚楚,气度不凡,或为身着官袍的实权官员,或为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或为气息沉稳的武道高手,或为大腹便便却眼神精明的巨贾;女子则珠围翠绕,环佩叮当,举止优雅,谈吐不俗。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氛围,人人衣着光鲜,言谈举止却都克制有礼,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引路总管将陈骏引至靠近大厅一侧、视野尚可但并非核心区域的一张案几后坐下。这个位置安排得颇具深意,既表明了他“受邀宾客”的身份,又明确了他的“客位”与“边缘”属性,显示出慕容家对他既重视又疏离的复杂态度。陈骏坦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心神已然晋入空明的“弈”境,如同最精密的全息扫描仪,开始捕捉空气中流动的无数信息碎片——气息的强弱、眼神的交汇、言语的弦外之音、座次的微妙差异……

不久,慕容世家核心人物陆续登场。最后现身的是家主慕容博,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的老者,他仅穿一袭简单的玄色常服,却自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身后跟着数人,包括曾有一面之缘、神色平和的慕容瑜长老,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的慕容清,以及那位在文会上与他辩论、此刻垂手侍立、神色恭谨的慕容珏。慕容博步履沉稳,走到主位,并未多言,只是举杯简单致辞,感谢诸位来宾,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大厅每个角落,宣布寿宴开始。没有冗长的仪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一队队容貌姣好、训练有素的侍女如行云流水般端上珍馐美馐。许多菜肴用料之珍稀、烹制之精巧,是陈骏闻所未闻的。然而,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口腹之欲上。他清晰地感知到,这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寿宴,实则是慕容家庞大关系网络一次集中展示与紧密编织的关键场合。每一句看似随意的寒暄,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换,每一次礼节性的敬酒,甚至每一个座次的安排,都蕴含着丰富的信息,是一场无声的权势博弈与利益交换。

他看到,江南道官署的几位重量级官员,对慕容博执礼甚恭,言谈间不乏对慕容家“镇守东南,功在千秋”的赞誉,而慕容博则淡然应对,显得游刃有余,双方关系显然根深蒂固。几位来自帝国其他重要州郡、实力雄厚的世家代表,如西陲“镇西侯”的特使、北地“陇西李氏”的长老,与慕容家核心成员交谈时,语气亲切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联姻、资源互换、共同开发边境贸易等议题在推杯换盏间被不经意地提及。一些富甲一方、掌控着帝国经济命脉的大商贾,如“四海商会”的总会长、“江南盐铁使”等,对慕容家更是极尽奉承,显然其商业帝国的根基深深扎在慕容家的势力土壤之中。陈骏甚至注意到,席间有几位气息晦涩、装扮与中原迥异的人物,似乎是海外岛国或西域某些隐秘宗派的代表,与慕容家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却又彼此需要的神秘联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