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战地记者(2/2)
他带着冷秋月穿过躺满伤员的过道,低声快速地介绍着情况。
冷秋月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和心中的巨大悲恸,拿出笔记本和铅笔,开始记录。
她询问伤员的部队番号、作战经过,倾听他们断断续续、夹杂着痛楚的叙述。
“鬼子……炮火太猛了……兄弟们一片片倒下……连长也牺牲了……但我们没退……”
一个腹部中弹、脸色蜡黄的年轻士兵喃喃道,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她记录下番号、地点、惨烈的细节。
她帮着一个志愿者给一个失去了一条腿、不停哭喊着“妈妈”的少年士兵喂水,手指沾上了温热的血。
她看到教堂角落里,堆放着来不及处理的阵亡将士的遗体,只用草席简单覆盖。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颤抖着手,一遍遍擦拭着儿子年轻而苍白的面庞,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泪水滚落。
冷秋月的笔在纸上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她强迫自己写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刀刻在心上。
离开救助站,她继续往更靠近火线的方向走。
流弹尖锐的呼啸声不时从头顶掠过,远处机枪扫射的声音如同爆豆。
她遇到一队正在废墟中构筑简易工事、满脸烟尘血污的士兵。
他们的连长,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汉子,
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像记者的女人,先是愕然,随即粗暴地挥手驱赶:
“快走!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炮弹随时会落下来!”
冷秋月没有退缩,大声说:
“我是记者!告诉我,你们还需要什么?外面的人应该知道你们在这里!”
连长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女人,脸上的戾气稍缓,沙哑地吼道:
“需要炮弹!需要药品!需要增援!告诉外面,我们还顶得住!
但弟兄们……快打光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的废墟中爆炸,气浪夹杂着碎石扑面而来!
冷秋月被震得摔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连长一把拉起她,吼道:
“快滚!想死吗?!” 然后转身冲向他的阵地。
冷秋月趴在瓦砾中,心脏狂跳, 尘土落满全身。
她抬起头,看到那些士兵在炮火中依然坚守在断墙后,
用步枪和手榴弹还击,身影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她掏出相机,不顾危险,拍下了这震撼的一幕。
这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记录下这群用血肉之躯扞卫国土的勇士。
她继续前行,记录下难民在废墟中挖掘食物的绝望,
记录下儿童茫然哭泣的脸,记录下这座城市的悲怆与不屈。
她的笔记本上,沾满了灰尘、汗水和一滴不小心滴落的泪痕。
傍晚时分,她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污秽的身体,
带着一颗被深深震撼和刺痛的心,返回了苏州河对岸的相对安全区。
她没有直接回小楼,而是找了一间还在营业的小茶馆的角落,
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整理笔记,撰写稿件。
她的笔触不再有丝毫的优雅与修饰,只有赤裸裸的真实、沉痛的叙述和压抑的愤怒。
她写了伤兵救助站里的惨状,写了前线士兵的英勇与无奈,
写了难民的流离失所,也写了普通市民自发救助的微光。
回到小楼时,已是深夜。韩笑和林一都在焦急等待。
看到她安全归来,虽然狼狈,但眼神中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沉静的光芒,两人才松了口气。
冷秋月没有多说,将写好的稿件递给林一。林一默默看完,久久不语。
韩笑凑过来,看着稿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描述,这个硬汉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林一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我要把这篇报道发出去。”冷秋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通过还能运作的渠道,油印、传单,无论如何。
‘明镜’的第一声,必须是这样的声音。”
第二天,通过陈默群手下某种默许的渠道,这篇署名“明镜通讯社”战地记者的报道,
以油印小报和传单的形式,悄然在租界内部分知识分子、学生和市民团体中流传。
报道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白描般的真实,却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许多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了解到前线的惨烈和后方的苦难,愤怒、悲痛与同情在心中涌动。
“明镜”这个名字,连同其追求真相、记录真实的勇气,开始在一些人中悄悄传开。
冷秋月的战地之行,不仅为“明镜社”积累了最初的、宝贵的公信力,更让她自己完成了一次淬炼。
她不再仅仅是寻求庇护的逃亡者,也不再仅仅是揭露黑幕的调查者,
她成为了这场民族苦难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她更加坚定,也让她意识到,与青瓷会的斗争,
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这场卫国战争中,光明与黑暗、忠诚与背叛较量的一部分。
她的笔,和韩笑的枪、林一的智慧一样,都成了战斗的武器。
窗外的炮火声,此刻听来,与她笔下的文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紧密的共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