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槐荫印契:还手(2/2)
后座空无一人。
可座椅皮革上,赫然印着五个湿漉漉的指印,边缘还在缓缓渗出淡红浆液。
就在这时,车轮碾过一个井盖。
“哐当!”
车身剧烈颠簸。我猝不及防,额头重重磕在车窗上。眼前金星乱迸,耳中嗡鸣不止。等视线重新聚焦,玻璃上已多了一道新鲜的、蜿蜒的血痕——是我的额头撞破的。可那血痕的形状……分明是一只手掌的轮廓,五指张开,掌心正对我的瞳孔。
我屏住呼吸,凑近去看。
血痕表面,细微的绒毛正从血痂里钻出,迅速变长、变黑,如活物般扭动。它们不是杂乱生长,而是精准地沿着掌纹走向延伸,勾勒出更清晰的纹路:生命线如蚯蚓拱土,智慧线似蛛网密布,感情线则蜿蜒成一道闭合的环,环中,一点朱砂色正缓缓凝聚、鼓胀,像一颗即将破壳的心脏。
童谣声又来了。
这次不是颅内,是车顶棚。
“咚、咚、咚。”
三声轻叩,节奏与方才掌声完全一致。
我抬头。
车顶棚内衬的黑色绒布正微微起伏,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正用指尖,一下、一下,耐心地叩击着布面。每一次叩击,绒布就凹陷一分,而凹陷的中心,都浮现出一枚小小的、湿润的朱红掌印。
司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笑意:“别怕,它喜欢你。”
我死死盯着那三枚新印。
第一枚印迹边缘,绒布纤维正被无声撕开,露出底下灰白的海绵层;第二枚印迹中央,一截青白指尖已刺破海绵,微微颤动;第三枚印迹下方,海绵层裂开一道细缝,缝中渗出的不是胶水,是淡红浆液,正沿着车顶棚的弧度,缓缓流向我的头顶。
我慢慢抬起左手。
那只曾被我狠掐、渗浆、踩碎的小手印,此刻正完好无损地伏在掌心,微微拱起,像一枚等待孵化的茧。
我把它,轻轻按向自己左眼的眼球。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奇异的、温热的吸附力。眼皮被掌印边缘的凸起温柔撑开,视野瞬间被一片赤红淹没——不是血色,是朱砂研磨千遍后的纯粹红,浓稠、古老、带着墨香与尸蜡混合的气息。在那片红的深处,我看见无数只手在游动。它们没有主人,没有手臂,只是悬浮于赤红虚空中的独立肢体,掌心朝上,五指舒展,每一只掌纹里,都嵌着一枚微小的、正在搏动的黑色瞳孔。
它们齐齐转向我。
所有瞳孔同时睁开。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属于人类的、悠长而满足的叹息。
车窗外,槐荫巷的尽头,一扇朱漆剥落的旧木门无声开启。门内没有光,只有一片更深的、能吸走所有声响的暗。
司机轻声道:“下车吧。”
我推开车门。
双脚落地的刹那,脚下水泥地柔软如腐肉。低头看——鞋底不知何时已覆满密密麻麻的掌印,层层叠叠,新印压着旧印,每一道印迹都在微微搏动,像无数颗微缩的心脏,在我的脚底之下,整齐地跳动。
我迈出第一步。
身后,出租车引擎低吼,缓缓启动,驶向巷口。后视镜里,司机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脸在镜中模糊、拉长、融化,最终定格为一张巨大的、由无数小手拼贴而成的面孔——掌心为眼,指节为鼻,五指交叠成嘴,正无声开合,吐出最后半句童谣:
“……印落处,身即门……”
我继续向前走。
巷子两侧的墙壁开始渗血。不是溪流,是瀑布。暗红液体从砖缝、窗框、门楣倾泻而下,在我脚边汇成湍急的河。河水倒映的不再是我的脸,而是一只只悬浮的手,它们正从水中升起,指尖滴着血,缓缓伸向我的手腕、脚踝、咽喉……
我忽然笑了。
原来“还手”从来不是反抗。
是应答。
是认领。
是当那枚小印第一次在皮下拱动时,我就已签下了名字——用血,用痛,用所有未曾出口的恐惧,盖下这枚永不风干的契印。
风起了。
卷起地上未干的血浆,形成一道猩红的旋涡。漩涡中心,一只崭新的、尚带胎脂般粉嫩的小手,正缓缓探出,掌心朝天,五指微张,静静等待——
等待我,亲手,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