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巷底铜匙栀子(2/2)
而她的右手,正轻轻搭在我左肩上。
我猛地扭头。
肩头空无一物。
可就在这一瞬,我闻到了——
淡淡的栀子香。
不是香水,是刚摘下来的、带着露水的栀子花蕊气息。
这味道我认得。
十年前,老槐树巷口那家杂货铺,老板娘总在玻璃罐里腌着晒干的栀子花瓣,混着粗盐与薄荷脑,说能驱阴祟。我那时十二岁,常蹲在柜台边看她用竹夹子翻动花瓣,她总笑着塞给我一颗糖,糖纸是鹅黄色的,印着歪歪扭扭的“归途”二字。
后来那家店塌了。一场暴雨夜,整面砖墙无声坍进地窖,没人找到老板娘,只在废墟最底层,挖出一只搪瓷缸——里面盛满雨水,水面浮着七朵完整的、新鲜欲滴的栀子花。
而缸底,压着一张泛黄纸条,字迹被水洇开,却仍可辨:
“孩子,你欠的,该还了。”
我忽然明白了。
“归途巷”不是站名。
是债名。
是路引。
是它用十年光阴,在我记忆褶皱里埋下的锚点,只待今日,收线。
我再次看向手机。
相册已自动翻到第十八张。
画面漆黑,唯有中央一点微光——是我的瞳孔倒影。而在那倒影深处,一只小小的、苍白的手,正从我眼底缓缓伸出,指尖,已触到我的虹膜。
车厢广播突然响起,女声温柔,字正腔圆:
“下一站,归途巷。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本次列车终点站,仅此一站。”
车轮摩擦轨道的声音渐渐弱去。
窗外,隧道尽头不再是混凝土壁。
是一条窄巷。
青砖斑驳,苔痕湿滑,两侧高墙夹峙,墙头垂下枯藤与碎瓦。巷口悬着一盏油纸灯笼,火苗幽蓝,明明灭灭,照见木匾上三个墨字:
归途巷
字迹,是我自己的笔体。
我低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铜钥匙。
齿痕锋利,柄端雕着一朵半开的栀子。
钥匙背面,刻着两行小字:
左手还债,右手开门。
若先开,便永困途中。
我攥紧钥匙。
金属棱角割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那只小手,已完全探出我的皮肉,正安静地躺在我掌心,五指微蜷,像一枚等待认领的、苍白的句点。
车门,无声滑开。
巷内吹来一阵风,带着陈年纸灰与栀子冷香。
我抬起脚。
左脚,悬在门槛之上。
右脚,尚未落下。
而就在这悬停的刹那——
整条车厢,连同我脚下这节钢铁躯壳,开始一寸寸剥落、风化、簌簌成灰。
灰烬飘向巷口,被风卷起,盘旋上升,最终在灯笼幽光里,凝成一行不断游走的字:
“你终于,肯把手,还回来了。”
我闭上眼。
左手,缓缓抬起。
不是去推门。
而是,将那只从我血肉里长出的小手,轻轻放回掌心。
严丝合缝。
想归巢。
像认祖。
像十年来,它一直在等的——
那一声,迟到了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天的:
“对不起。”
风止。
灯灭。
巷口,只剩一把铜钥匙,静静躺在青砖缝里。
钥匙孔中,一滴水珠缓缓凝成,坠落。
砸在砖上,无声。
却在地下深处,激起一声悠长回响——
那是另一列地铁,刚刚驶入站台。
报站声,温柔依旧:
“下一站,归途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