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渊曜令纹(2/2)

“你会退?”她问。

“这一口,退。”他说。

她点头,没劝不退。

陈峰听到这点,有点急:“我们现在就走吗?不看他们下一步?不跟他们正面杠一下?我真想看赵烈那张脸被扇歪——”

“不用。”顾星阑说,“今晚我们不再上灯。我们不成为他们这个画面的‘参与方’。我们是拍的人。我们要让这事明天传出去是‘赵烈抱了宫家的腿’,不是‘顾星阑冲上去跟赵烈撕’。你懂这个差吗?”

陈峰马上点头:“懂。我们不能让人说成‘是我们压他’,而是‘他自己没站住,是别人给他扶起来’。这个恶心得更久。”

“对。”顾星阑说,“现在撤。”

陈峰一抖身,把手机塞进内层口袋,整个人跟影子似的往回退。

他们三个人顺着来时路,绕过集装箱,重新回到车边。那条废吊机“唰”过银光的方向,再看时,已经完整地被黑暗吞掉了,像那里从来没人站过。

江坞那头,舱门的灯还在,赵烈还在撑。他还在压嗓子跟宫家那边的人说“都是兄弟”这种话,仿佛他不是刚刚差点被卡出三条钢索的“跪位”。

他还觉得自己局还漂亮。

他不知道,这一夜,他的站位、用词、姿态、甚至他的停车角度,明早都会被发成各种版本,丢到北崖车队群、冷链群、夜市摆摊群里。

他也不知道,那三条钢索,已经让一个叫“宫家”的老水口,成了“你们是在一起卡人脖子”的共犯。

回到车边,车门一关,车厢里短暂封住潮气和柴油味,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陈峰第一时间坐副驾,手机已经在手,手指飞快敲备忘:“时间点22:47-22:53。地点江坞宫家旧舱。画面:赵烈靠车,宫家主位,水路手在旁。原话重点:‘我们愿不愿意在自己舱口认你一声自己人,是在替你说话’,‘明天外面问起来要的是“赵烈有宫家”’,‘我们是在为你开方便之门’。价格:两成五。附加:钢索三道,封膝跪颈,三息之间被切断,有未知护影,下令“退半步”。”

他边打边低声念,怕错了。

顾星阑:“加一句:‘这不是我们动手’。”

陈峰:“懂。”

林安雨:“加一句:‘他没敢抬头跟我们对眼’。”

陈峰一愣,然后笑得压不住,轻轻发出一声“噗”的闷笑:“这句好杀人。”

“记。”顾星阑说。

陈峰点,打上去。

然后他把手机反扣在腿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把刚才那股“老子随时准备冲上去跟人拼命”的线抽出来,重新塞回身体里。

“明天你叫我发,我就发。”他说。

“嗯。”顾星阑应。

这时候,小小的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一点。

沉默里,安雨的指尖又摸上顾星阑的手腕,像是本能动作:“现在呢?暗潮还在你里面走吗?”

她不是问好玩吗,她是问危险。

“在走。”顾星阑说,“不过它现在自己规矩了,不往上顶。你刚才压得很好。”

她轻轻呼了口气,那点紧绷才放下来。

她靠在他这边,半个肩轻轻挨着他。不是要撒娇,是她在用自己的呼吸节律继续把他的呼吸压缓。她太清楚这种“境界跨一格之后的首次回流”有多危险:稍微一冲,脑子就会发闷,眼前发白,人会在错误的时间变慢半秒,那半秒在这种地方=死。

“你现在是胎藏第六层。”她说。

“嗯。”他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问。

“意味着我终于不是‘能打’这么简单了。”他偏头笑了一下,声音低得贴她耳骨,“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始真正把别人的节奏按在手里。”

她眼神抬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还有一个意义。”

“说。”他问。

“意味着你已经开始进入他们那个层级了。”她说,“你已经在走那个系统里的路了,不是我们自己乱叫的‘练气筑基’的野路子了。你已经在他们口径里了。”

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嗯。”

她柔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我可以去问他们了。”他说。

她点头:“对。”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陈峰心口像是被人用指头戳了一下,他抬头:“你们现在就要去青岚?”

“不会是现在。”顾星阑说,“不是半夜翻山,太蠢。我们明面要走‘康复咨询’那条口。”

他把指尖送到心口,点了点那块压着乌金令的位置:“这块令的另一面是什么?青岚自然保护区·民俗医研站·入山许可。这是合法牌照。这就是门。”

陈峰皱眉:“你要假装是患者?进‘民俗医研站’那栋楼?”

“不是假装。”林安雨说,“他本来就该去。”

陈峰一愣。

林安雨侧头,看着顾星阑的肩锁,指腹轻轻按了一下那块她前两天才给他正回去的骨头线,语气很平:“他肩锁骨这节还没完全愈合。外伤恢复,内息冲击叠加,本来就需要后续调理。明面上,我是林家太渊系医师,带夫君去‘民俗医研站’做恢复性评估和后续治疗。任何人问,我都能拿医理说话,谁也挑不出错。”

陈峰愣了愣,然后缓缓咧开嘴:“靠……这叫上山,还能上得这么正大光明啊。”

“必须正大光明。”顾星阑说,“我现在不适合偷偷摸摸。我一旦用偷的方式爬进去,不叫回家,叫投靠。别人一句‘你是不是想抱大腿’就能把我话头压死。”

他说到“抱大腿”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是冷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句。今晚他们亲眼看见赵烈在当众演“我有宫家”。那个样子,是他最不想活成的样子。那种姿势,像一条被人踢翻在地的狗,硬撑说“我没跪”,却整个身体结构都在告诉所有人:你就是在靠别人给你撑着脸皮呼吸。

他绝对不想成为那种。

“我要正面上山。”他说,“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来谈的,不是来跪着求庇护的。我是血脉,不是外招佣兵。”

车厢里安静了两息。

陈峰小声道:“你真打算问他们?问他们你到底是什么?”

“我要问。”顾星阑说。

他的声音稳得吓人,不是冲动,不是“我要答案”的那种爆,是沉下来之后的那种坚定。

“我要问——为什么我会被丢出去。”他说,“我要问,当年是谁把我从山里送下来的。我要问,是谁改了孤儿院那一份档案,把资助方抹掉了。我要问,他们当年是为了护谁?”

陈峰喉结动了动,没接。

他第一次听顾星阑把这些话说得这么白。

以前这种问题只会从别人嘴里冒出来,带嘲讽——“你那身板儿不像野路子,是不是有后台啊?”

以前他也只会笑一声,不接。

今晚,是他第一次承认“我要问”了。

林安雨盯着他,眼神柔却稳:“还有一件事。”

“嗯?”他偏头看她。

“你要准备好他们问你。”她说。

他轻轻眯了一下眼:“问我什么?”

“问你,你到底要什么。”她说。“你是要人,还是要地,还是要名。”

车厢里安静下来。

这句问话听起来像简单的选择题,但其实是在试心脉。她不是在威胁他,她是在提前告诉他:对方不会直接说“来吧孩子我们带你回家”。对方会先掂他。

“‘要人’,就是你要他们这群人本身。你要回脉,你要回护,你要承认你是他们的人。”她说,“‘要地’,就是你想拿他们这股力量去介入天龙的地盘,拿地线,收口子,重新划边。‘要名’,就是你想拿他们的名头去压别人,让别人闭嘴,说‘这人是青岚系的,最好别动’。三条不一样。”

她眼神落在他脸上,语气很坦:“他们会问你。”

陈峰听得头皮又紧了紧,喉咙慢慢滚了一下:“这听着不像是收儿子,这听着像是面试族中继承人……”

“他们不是慈善机构。”林安雨平静,“他们不会因为你可怜就给你,他们只会问——你是不是他们的人。‘是不是他们的人’,跟‘你有没有血脉’,不是一件事。”

这句话一出来,车厢里的空气陡然定了一下。

顾星阑没有马上回。

他把头靠在座椅背上,眼神往前看,像在看夜色以外的更远的地方。

车窗外,江坞的灯光还在,舱门那边还在进行那场“我没跪”的自我安慰戏。宫家的那个人还在给赵烈挂“自己人”的旗子,试图把明天早上的话术定死。整片水口还在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们这边,已经往下一步走了。

很久之后,他轻轻开口:“我不想要地。”

陈峰吸了一口气。

“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名去吓人。”顾星阑继续,声音很低,很清楚,“吓人是下策。我靠谁的名去吓谁,那谁就会说‘你就是靠谁谁谁的’。我不做赵烈。”

陈峰喉结动了动,没敢插嘴。

“我要人。”顾星阑说。

车厢里,这三个字落下的时候,像往铁皮内侧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响,却在耳朵后面留下余震。

他不像在说口号,他像是在把某个压在心里很多年的答案,终于用他自己的嘴说出来。

“我要知道,我是不是有人。”他说,“我要知道,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命,算我们的’,哪怕只是一句话。我要知道,当别人想拿我当棋子的时候,有没有一只手会像今晚这样出来,直接一刀把钢索切断,然后说句‘退半步’。”

林安雨看着他,眼神很亮。

不是那种眼泪汪汪的亮,而是一种“终于”的亮,就像她心里的某口闷火终于有了落点。

她轻声:“那我们明天上山。”

“明天白天。”他点头。

他指了指自己肩口的那块:“我们就按这个理由进青岚——康复评估,康复治疗。你是我主治的医师,我是你合法配偶。我有外伤,我有内息冲撞,我有急需调理的风险。我需要上山休养。我们合规走门口。”

陈峰抬头:“我呢?”

“你先留在天龙,不跟我们一起去。”顾星阑说。

陈峰当场就想跳:“为啥?你们上山,我在下面干嘛?我不放心——”

“正因为你不放心,所以你在下面。”顾星阑说,“我进山不能带太多味道,不然像带着小队投奔。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来占口子的,我是去问个说法。所以你不跟我上去。你留城里,盯北崖,盯江坞,你明天一早把今晚的版本放出去。你是我们在下边这口的手。你也是我们明天回不回来、回来之后是什么局势的底牌。”

陈峰一下沉住了。

他眼神收回来,极认真地一条条把这些话按进心里。他不是蠢,他知道这一步有多重。

“好。”陈峰点一次,“我守。”

“还有,”顾星阑说,“你帮我照看我们的兄弟。告诉他们——我们没退。我们只是换个地方下棋。我们明天不出现,是因为我要去把明天之后的棋盘搬到我们这边来。”

陈峰点头:“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掉,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整个人压进副驾驶的椅背里,像把自己整个重新钉进这趟局。

“顾哥。”他又抬头,声音很低很低,“我真他妈服你。”

顾星阑偏头,笑了一点:“少肉麻。”

“滚。”陈峰笑了一下,眼眶却红了点,“别让我明天丢人。你回来就行。”

“我会回来。”顾星阑说。

车灯没开。江坞外环的那点废灯光透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压在仪表台上,像三块不同的线条叠在一起,又往前延。

林安雨靠在他肩头,轻轻闭了一下眼。

她嘴里轻声道:“胎藏六层,二转暗潮初启。呼吸顺。肩胛线没再崩。心口冲压已下。可以上山。”

那不是撒娇,是医嘱。

“可以上山。”顾星阑重复。

胎藏六层。

乌金令。

渊曜系令纹。

青岚入山许可。

“退半步。”

他心口那团“暗潮”气悄悄流了一圈,跟着他的呼吸一点点稳下去,就像慢慢适应了它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车子发动,引擎声吞掉潮气一瞬。

江坞身后,宫家的灯还在假装“平常夜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实际,天龙这座城,在这个夜里,已经被悄悄改了格局。

不止八家了。

还有一只手,带着乌金令,带着“顾”字,带着“只护血脉”的底线,从山里伸了下来,轻轻敲了他一下,像在说:

你不是没人。

——

车开回天龙。

江水把最后一层灯光吞下去。

第二天白天,他们会去青岚。

不是投靠。

是问脉。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