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南津夜泊(2/2)

盲眼老者听到银钱落碗的清脆声响,又听李元芳语气温和,连忙放下胡琴,朝声音方向拱手:“多谢贵人!老朽周福,贵人有何垂询,但问无妨,只求……只求若有我家少爷消息,告知一二……”

狄仁杰走上前,问道:“周老丈,你方才说,你家少爷周焕成,是去年腊月从此地搭‘顺风号’客船去江陵的?他是何方人氏?去江陵所为何事?你又是如何寻到此地的?”

周福听到狄仁杰声音沉稳威严,知非寻常人,更加恭敬,抹了把泪道:“回贵人的话,我家少爷是襄阳西边谷城县人,本是县学廪生,颇有才名。去年秋闱失利,心中郁郁,便说想外出游学散心,顺便拜访江陵的一位同窗好友,约定腊月前归家。他于去年腊月初三从谷城出发,初五到的这南津镇,初六一早搭了‘顺风号’客船渡河去江陵。临行前还托镇上一家相熟的货栈捎了口信回家,说一切安好,过河便到。可谁知,这一去,便再也没了音讯!”

他顿了顿,继续道:“家中老爷夫人起初以为他在江陵友人家多住几日,后至年关未归,才觉不妙,派人去江陵那位友人家询问,对方却说根本未曾见到少爷,也未收到任何书信!家中这才慌了,四处寻找。老朽是周家老仆,看着少爷长大,自告奋勇出来寻访。这一年多,沿着少爷可能走的路线,从谷城到南津,再到江陵,沿途村镇码头都问遍了,却毫无头绪。有人说可能在渡河时出了意外,可问遍渡口的船家和常客,去年腊月初六那日,‘顺风号’客船平安抵达对岸,并无事故发生,船上客人也都下了船,各自散去,无人记得一个年轻书生。少爷他……他就好像过了河,便凭空消失了一般!”说到此处,周福又忍不住老泪纵横。

“凭空消失?”如燕秀眉微蹙,“会不会是到了江陵后,遭遇了其他不测?或是改了行程,去了别处?”

周福摇头:“江陵那边也细细查访过,城门守卒、客栈、车马行,凡可能留下踪迹的地方都问了,毫无少爷入城的记录。那位同窗友人也发动关系寻找,同样一无所获。少爷身上带的盘缠不算多,但也不至于让他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他性子温和,与人为善,更无仇家。老朽实在想不通,好好一个人,怎么过了河就不见了呢?这才流落在此,每日唱曲,盼着有过往客商或许能提供一丝半点的线索……”他声音越来越低,满是绝望。

狄仁杰沉吟片刻,问道:“那‘顺风号’客船,如今可还在摆渡?船家何人?”

“还在的。”周福道,“‘顺风号’是南津渡最大的客船之一,船主姓吴,人称吴老大,在此摆渡十几年了,口碑尚可。老朽也多次找过他询问,他咬定那日少爷确实上了船,也到了对岸下船,之后便不知去向。”

“周老丈,你可还记得你家少爷那日的具体穿着、携带何物?有无特别之处?”

周福努力回忆:“少爷那日穿着件半旧的青色棉袍,头戴方巾,背着个蓝布书囊,里面除了书籍笔墨和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方家传的旧砚台,少爷很是珍爱。特别之处……少爷左眉上方有颗不大不小的黑痣,说话略带谷城口音,嗯……他随身还带着一块我给他求的、刻着‘平安’二字的桃木符牌,用红绳系在腰间。”

桃木符牌?狄仁杰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老丈寻人辛苦,天色已晚,先随我们回客栈,用些饭食,安顿下来。此事容我慢慢打听。”

周福闻言,又要下拜道谢,被李元芳扶住。

回到悦来客栈,狄仁杰让店家给周福安排了一个下房住下,又吩咐准备些热汤饭食。安顿好周福,狄仁杰回到自己房中,李元芳、如燕跟了进来。

“大人,这周福所言,您觉得可信吗?一个书生过河后失踪,确实蹊跷。”李元芳道。

“观其情状,不似作伪。且细节具体,尤其是那桃木符牌……让我想起安安。”狄仁杰若有所思,“不过,仅凭一面之词,尚难断定。元芳,明日一早,你带两人,先去渡口找到那‘顺风号’的船主吴老大,详细问问去年腊月初六那日情形,特别是周焕成下船后的去向,当时同船还有何人,有无异常。顺便打听一下,近来南津渡或江陵一带,可还有其他类似失踪传闻。”

“是!”

“如燕,你心思细,去镇上货栈、脚行、茶馆等人流混杂之处,听听风声。重点留意有无关于渡口、客船、失踪人口的闲谈碎语,尤其是时间在去年底到今年初的。”

“明白,叔父。”

“我们原计划明日渡河,看来需在此多停留一两日了。”狄仁杰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若周焕成失踪确有其事,且非孤例,那这看似繁华太平的南津渡,水下恐怕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夜色渐深,客栈外码头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沔水涛声阵阵,拍打着堤岸。南津镇的灯火在寒夜中明明灭灭,仿佛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片熙攘之下可能隐藏的秘密。一个书生的失踪,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已漾开了涟漪。狄仁杰知道,他的南行之路,或许将从这座渡口小镇,开始揭开新的篇章。而这一次,又会牵扯出怎样的人物与阴谋?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那枚从安安处得来的桃木符牌,目光沉静而深远。平安……这寻常百姓最朴素的愿望,有时却显得如此奢侈。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为这浑浊世道,多扫清一些障目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