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报应三十(杀生)(2/2)

然而,从那天起,周家就怪事不断。

先是家里的鸡鸭无故死亡,接着耕牛在棚里发狂撞墙。不出三月,周大开始做噩梦,总梦见母猿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更可怕的是,村里开始流传瘟疫。周家首当其冲,周大夫妻先后病倒,高烧不退,身上长出恶疮。请来的郎中都摇头,说从未见过这般怪病。

不出半月,周家上下七口人,竟无一幸免。

村里老人说起这事,无不叹息:“畜生也有母子之情啊。周大若是当时心软放了小猿,何至于此?”

后来有人在山中又见猿群,其中一只老猿格外奇特,每逢见到樵夫,便会作揖叩首,仿佛在替当年的母子谢罪,又像是在警示后人。

万物有灵,母爱无界。最残忍的,莫过于对真挚情感的践踏;最可悲的,是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周家的悲剧警示我们:善待每一个生命,尊重每一份情感,这不仅是做人的根本,更是福泽绵长的源泉。心存善念,天必佑之;常怀慈悲,福必随之。

14、陈莽

临川郡的猎户间,若论箭术胆气,无人不晓陈莽之名。他年少时便以射猎为业,一张硬弓,三棱箭,不知饮过多少山兽的血。他尤好逐鹿,享受那追逐与收割的快意,箭囊中常备的倒钩箭矢,更是为了确保中箭的猎物绝无生理。

这日天光未亮,陈莽便与几个相熟的猎户入了苍云山。一行人追着一头健硕公鹿的踪迹,深入了人迹罕至的后山。此处古木参天,浓荫蔽日,连空气都带着一股陈年腐叶的湿冷气息。那公鹿极其狡猾,在山涧乱石间几个腾挪,竟失了踪影。

众人追得气喘吁吁,只得暂且歇息。陈莽倚在一棵巨树下,仰头望去,心中亦是一震。那树不知生长了几百年,树干之粗,恐需三十人方能合抱,树皮皴裂如龙鳞,虬枝盘曲,遮天蔽日,投下大片令人心悸的阴影。一股莫名的威压感,从这棵沉默的巨树身上弥漫开来。

正当他卸下弓,准备饮水时,异变陡生。

巨树前方不远,一片空地上方,毫无征兆地涌出一团白气。那气非雾非霭,凝而不散,离地约有十丈高,如一朵素云悬停,内里仿佛有光华流转。陈莽行走山林多年,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他心头先是一惊,随即,常年猎杀养成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管它是什么精怪,先射一箭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他反手抽出一支倒钩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的一声,那箭矢径直没入那团白气之中!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类似裂帛的声响,白气剧烈翻涌。紧接着,殷红的血珠竟如雨点般凭空洒落,淅淅沥沥,染红了下方的青苔与落叶,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带着异样腥甜的血气。

与此同时,一个惊惶的声音仿佛从极高远的空中传来,清晰得如同在耳畔低语:

“正中大王!”

陈莽闻声,握着弓背的手指一紧。未及他细想,眼前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那棵参天巨树的枝干间,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滑落、显现。那是一条大蛇,其身粗如巨瓮,长不可测,仅仅是垂挂下来的部分,就已让人胆寒。通体鳞片并非纯黑,反而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类似玉石般的灰白光泽。而在它身躯中段,赫然插着一支箭矢——正是他陈莽方才射出的那支倒钩箭!

大蛇悬在那里,一双竖瞳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漠然、冰冷,直直地“钉”在陈莽身上。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平静。

“快……快走!”陈莽头皮发麻,终于感到了恐惧,嘶声对同伴喊道。

然而,已经太晚了。

四周的草丛、石缝、树干后,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起初细微,继而连成一片,如同潮水涨漫。数不清的蛇,大大小小,花色各异,从山林每一个角落涌现。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目标明确,如百川归海,向着陈莽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猎户们惊骇欲绝,挥舞着猎刀、棍棒,试图驱赶。但蛇群无穷无尽,击退一波,又来一波,它们无视他人的攻击,眼中只有陈莽一人。

陈莽狂吼着,弓弦连响,射翻了几条当先扑来的毒蛇,又用弓身奋力抽打。可蛇群实在太多,它们顺着他的腿脚攀援而上,冰冷滑腻的蛇身迅速缠满了他的腰腹、手臂、脖颈。他奋力挣扎,但那些蛇躯却如同逐渐收紧的铁箍,越收越紧。

更多的蛇涌了上来,层层叠叠,将他彻底淹没。他只觉周身被冰冷的活物紧紧包裹,窒息感与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耳边是无数蛇信吞吐的“咝咝”声,以及……一种更为诡异、细密的“咂咂”声,仿佛……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撕裂吮吸的声响中。

蛇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工夫,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如同退潮般,无数蛇影没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陈莽方才站立处,一堆森然白骨。骨架上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肉,连筋络都被剔刮得一丝不剩。那张他曾引以为傲的硬弓,断成两截,散落在一旁。那支插在白色蛇王身上的箭矢,不知何时也已消失。

空山寂寂,唯有那棵巨树依旧沉默矗立,枝叶微摇,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山林深处,自有其不可触犯的法则。杀心一起,祸便随之。敬畏二字,是行走于天地间,不可或忘的保身之道。莫恃强凌弱,须知一物降一物;当常怀仁心,方能趋吉避凶。那堆白骨,便是最触目惊心的警示。

15、沛国人

沛国有个姓张的士人,家道殷实,为人乐善好施,在乡里颇有声望。可就是这样一位人人称羡的君子,却有一桩难以启齿的心事——他的三个儿子,都已年近二十,却至今不能言语。

这三个儿子是一胎所生,容貌端正,四肢健全,听得见声响,看得见事物,偏偏发不出半点人声。平日里与人交流,全靠手势比划,或是写在竹简上。

张士人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试过了无数药方,三个儿子的病情却不见丝毫起色。眼看同龄人都已娶妻生子,他的三个儿子却连声“爹娘”都唤不出口,这成了张士人心中最深的痛。

这日傍晚,张家门前来了位云游道人。这道人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站在门前驻足良久,忽然开口问道:“贫道途经此地,听见宅中有人言语,却不见有人说话。不知这是何故?”

张士人正在院中踱步,听见问话,不禁悲从中来:“道长有所不知,那是我的三个儿子。他们年将弱冠,却至今不能言语。方才您听见的,怕是风吹树叶的声响。”

道人微微颔首,目光如炬:“施主可曾静心自省,为何会遭此厄运?”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张士人耳边炸响。他怔在原地,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这些年来,他行善积德,修桥铺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会遭此报应?

他请道人入内奉茶,自己却坐立不安。夜深人静时,他独坐书房,将生平所作所为细细回想。忽然,一桩尘封已久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是三十多年前,他还是个顽皮孩童。那年春天,一对燕子在他卧房的梁上筑巢,不久便孵出三只雏燕。每日里,母燕飞来飞去,衔来小虫喂食雏鸟。三只雏燕总是争先恐后地张开嫩黄的小嘴,等待母亲投喂。

一日,他突发奇想:若是用手指伸进巢中,雏燕会不会也当是母亲来喂食?他试了试,果然三只雏燕都张开了嘴。这个发现让他兴奋不已。

恶念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滋生。他想知道,若是喂给它们别的东西,它们会不会也吃下去?

他跑到后院,摘了三颗蔷茨。这种野果味道酸涩,连鸟儿都不愿啄食。他小心地将蔷茨塞进三只雏燕口中,看着它们艰难地吞咽下去。

第二天,他发现三只雏燕都死了,小小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巢中。母燕绕着巢穴飞旋,发出凄厉的哀鸣,那声音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

这件事很快就被他遗忘了。毕竟,那只是三只燕子而已。可如今想来,那三只雏燕,不正对应着他的三个儿子吗?都是三子,都不能言语——不,雏燕是再也不能言语了。

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

次日清晨,道人如约而至。张士人跪倒在地,将童年往事和盘托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我年少无知,害死三条性命,如今报应在儿子身上,实在是罪有应得!”

道人扶起他,长叹一声:“施主既然知错,便不算太晚。那三只雏燕虽小,也是一命。你可知,母燕归巢见子女惨死,那份悲痛,与为人父母者何异?”

说也奇怪,就在张士人忏悔完毕的瞬间,内堂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父亲!”

那是大儿子的声音!张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二儿子和三儿子的声音也相继传来:“父亲,我们能说话了!”

张家上下顿时欢腾一片。三个儿子相拥而泣,他们终于能够用语言表达心中的喜悦。

道人临行前,对张士人说:“万物有灵,皆具佛性。你当年一时顽劣,害死三条性命;今日诚心忏悔,换来三个儿子的新生。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张士人牢记教诲,从此更加勤修善德。他在院中特意搭建了许多燕巢,每年春天燕子归来时,他总会想起那段往事,提醒自己要善待每一个生命。

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的三个儿子后来都成了能言善辩之士,长子做了说客,次子当了讼师,三子更是成为一代名儒,着书立说,教化一方。

有人问起他们突然能够说话的原因,三子总是这样回答:“是父亲用他的忏悔,为我们换来了生音。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颗知错能改的心。”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时的过错或许不可避免,但难能可贵的是幡然醒悟、真心忏悔。张士人的故事告诉我们:无论过错大小,勇于承认并改过自新,终能化解厄运,迎来新生。心存善念,方能口出善言;胸怀慈悲,自会福泽绵长。

16、齐朝请

南齐之时,有官拜奉朝请者,其名已佚,然其豪奢之名,却传遍都城。府邸连云,僮仆成群,绮罗满库,珍馐盈厨。然此人有一癖好,堪称酷烈——极嗜食牛肉,且非亲手宰杀之牛,便觉滋味寡淡,难以下咽。

在他看来,庖厨代劳,失了那份掌控生死的快意,也缺了血肉最新鲜时刻迸发的“气”。于是,他那华美的府苑后院,常设一刑场般的宰牛之地。每当他饕餮之欲兴起,便亲赴牛栏,挑选最为健壮、毛色光亮的活牛。他不用重锤击晕,偏爱那柄特制的狭长尖刀,要看着牛儿那温顺哀怜的眸子,在恐惧中逐渐黯淡,要感受利刃刺入温热脖颈时,那肌肉的颤抖与生命的抗拒。鲜血喷涌,染红他锦绣的袍服,他却浑然不觉,只深深吸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面露满足的潮红。他认为,唯有经他手,在牛极度惊恐、血气奔涌时瞬间放血取肉,方得至味。

府中老仆或有不忍,私下议论:“杀生太多,终非福事。”他闻之,不过嗤之以鼻:“畜生命贱,生来便是人口中之食。我亲手取之,乃物尽其用,何罪之有?”他沉溺于这种主宰他者生死的权力感与随之而来的口腹之欲,年复一年,死在他手下的牛,早已不计其数。

流光易逝,这位奉朝请年至三十许,正是仕途有望、精力尚旺之时,却忽然一病不起。起初只是精神倦怠,食欲不振,医者诊脉,只言是虚火上亢,开了几副清心降火的方子,却如石沉大海,毫无效用。病情日渐沉重,他缠绵病榻,形容枯槁,夜间更是噩梦频频。

这一夜,他高热不退,意识模糊间,忽见房中雾气弥漫,腥风扑面。雾气散处,一头庞然大物蹒跚而来——竟是一头筋肉虬结的巨牛!那牛眼赤红如血,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怨毒,死死盯住他。更可怖的是,巨牛周身并无完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每一道伤口的形状,都与他那柄特制尖刀所造成的别无二致!

“不……不要过来!”他惊骇欲绝,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

那巨牛不发一声,只是缓缓逼近。他随即感到周身剧痛,仿佛有无数柄无形的尖刀,正沿着他记忆中曾施加于那些牛只身上的伤口位置,一遍遍地切割、穿刺!那痛楚清晰无比,深入骨髓,比他曾给予牛只的,要强烈百倍千倍。他仿佛能听到皮肉被割开、血液流淌的声音,能感受到生命随着剧痛一点点流逝的冰冷。

“呃啊——!”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要驱赶那无形的利刃,“饶了我!饶了我吧!”

闻声赶来的家人只见他在榻上翻滚哀嚎,体表却不见丝毫伤痕。不过片刻,叫声渐歇,他双目圆睁,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恐惧,气息已绝。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痛死。那暴突的双眼,仿佛至死仍看着那头索命的怨牛。

无独有偶。

与此同时,在北方王朝的疆域内,幽州地界,有一人名唤高伟。他本是从南方江陵而来,为谋生计,在这北地大泽中以捕鱼为业。幽州淀,水域广阔,鱼产丰饶。高伟仗着年轻力壮,又习得一手捕鱼绝技,每每出海,必是满载而归。

他捕鱼,不似寻常渔夫,用网亦用叉,专挑那肥美大鱼。眼见鱼群在网中挣扎,银鳞在日光下闪烁,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收获的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他常用鱼叉,将那些活蹦乱跳的大鱼刺穿,看着它们在叉尖扭动,鲜血染红水面,方才心满意足地取下。数年下来,死在他手中的鱼鳖,已难估量。

后来,高伟患了怪病。起初是身上泛起红疹,奇痒无比。继而,他精神日渐恍惚,常常对着空气胡言乱语。

“鱼!好多鱼!它们咬我!走开!走开啊!”

他总说眼前有无数鱼影翻飞,张开布满细齿的嘴,疯狂地啃噬他的皮肉。家人请来大夫,汤药灌了无数,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

一夜,侍奉他的家人被他房中传来的惨叫声惊醒。冲入房中,只见高伟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护住头脸,浑身剧烈颤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痛!它们在咬我的腿!我的胳膊!我的肚子!”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道细密的、仿佛被什么细小尖锐之物啃噬过的血痕。他双目圆睁,眼神涣散,充满了被群起而攻之的绝望与痛苦。他就这样在无形的、持续不断的“啮咬”中,挣扎了许久,最终气息奄奄,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两个故事,一南一北,一为显宦,一为平民,却因同样的残虐,招致了同样的恶果。他们视生灵如草芥,以虐杀为乐事,殊不知,每一次手起刀落,每一次利叉入水,都是在自己的命运簿上,刻下了一笔笔无法消除的业债。

万物有灵,生命皆值得敬畏。暴虐之心,终将反噬己身;残忍之行,必招致同等的苦痛。常怀慈悲,善待生灵,不仅是积德修福,更是对自身良知与命运的守护。举头三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绝非虚言。

17、伍寺之

南野的猎户伍寺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狠角色。他身手矫健,箭术精准,更有一手绝活——擅捕活物。不论是山间的野狐林中的獐,只要被他盯上,鲜有逃脱。

这年盛夏,烈日炙烤着南野的每一寸土地。伍寺之背着弓箭,独自行走在滚烫的山路上。连日干旱,猎物稀少,他的心情也如同这焦灼的土地,燥热难当。

行至村口的社树下时,他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抬头望去,浓密的枝叶间,一只母猴正小心翼翼地摘食野果。更让他注意的是——母猴腹部隆起,竟是怀了身孕。

若在平时,伍寺之或许会放过这只母猴。可今日,一股无名火在他心头窜动。想起今早空手而归的窘迫,他冷笑一声,取下背上的绳索。

怀了崽的母猴,城里那些贵人们最喜欢。活捉了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悄无声息地攀上杉树,动作敏捷如猿。母猴察觉危险,惊慌地向树梢逃去。可它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很快就被伍寺之逼到了树梢尽头。

跑啊,怎么不跑了?伍寺之狞笑着,手中的绳索打了个活结。

母猴蜷缩在枝头,双手护住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哀怨。它低声呜咽着,像是在为未出世的孩子求饶。

伍寺之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猛地甩出绳索,精准地套住了母猴的脖颈。母猴拼命挣扎,爪子在空中乱抓,发出凄厉的惨叫。

吵死了!伍寺之被叫声激怒,用力一拽绳索。母猴从高高的树梢坠落,重重地砸在干硬的土地上,顿时没了声息。

他敏捷地滑下树干,走到母猴身边。只见母猴双目圆睁,身下缓缓渗出一滩血迹。伍寺之蹲下身检查,发现这一摔,不仅母猴当场毙命,连它腹中的小猴也没了生机。

晦气!他悻悻地踢了踢母猴的尸体,白忙活一场。

最终,他剥下猴皮,随手将尸体抛在社树下,扬长而去。

当夜,伍寺之在睡梦中见到一个身影。那人身着玄衣,面容模糊,周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伍寺之,你可知罪?那声音如同雷鸣,震得他心神俱颤。

我、我何罪之有?

社树乃一方生灵庇护之所,你却在树下残害怀孕的母猴。一尸两命,其罪当诛!

伍寺之强辩道:不过是一只畜生......

畜生?那声音陡然转冷,天地万物,皆有灵性。那母猴临死护崽,其情可悯。你心狠手辣,不配为人!

话音未落,伍寺之只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碎裂重组。他痛苦地嘶吼,却发现发出的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野兽的咆哮。

不——!

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窗外月色如水,一切如常。他长舒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当他起身想喝口水时,却觉得四肢着地分外自在。再看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生出了厚厚的肉垫和利爪。

他惊恐地跑到水缸前,借着月光,水面倒映出的竟是一颗斑斓虎头!

这、这不可能!他发出的却是震天的虎啸。

更可怕的是,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野性。看着熟睡中的妻儿,他竟然产生了捕食的欲望。

不!我不能伤害他们!

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撞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深山。

次日清晨,伍寺之的妻儿在院中发现了一串巨大的虎脚印,从卧房一直延伸到深山。而伍寺之,就此人间蒸发,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踪影。

只有深山里的樵夫偶尔传言,说是在云雾缭绕的山谷中,见过一只奇特的老虎。那虎从不伤人,只是每到月圆之夜,总会对着村口的方向,发出悲怆的长啸。

村里的老人说起这事,总会叹息:社树下的母猴,那是受了天地庇护的灵物。伍寺之造下杀孽,合该有此报应。

从此,南野一带多了条规矩:不杀怀崽的母兽,不捕幼小的生灵。猎户们上山前,都会在社树下敬一炷香,祈求平安。

而那棵社树,依然枝繁叶茂。每年春天,总有一群猴子在树上嬉戏玩耍。有人说,其中一只母猴的眼神特别温柔,总爱摘了野果,分给小猴们吃。

万物有灵,生命可贵。一时的残忍,或许能换来片刻的利益,却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伍寺之的故事警示我们:对待生命,当存敬畏之心;举头三尺,自有天道轮回。善待生灵,便是善待自己;尊重生命,方能得享安宁。

18、苏巷

南阳新野之地,有一农户名曰苏巷。他与妻子赁了城外几亩薄田,搭起两间茅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清贫却也安稳。田畴之外,便是连绵的草坡与疏林,人迹罕至,自有一番野趣。

这一年春耕时分,苏巷正在田埂边歇息饮水,忽见草丛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他定睛看去,心中不由一惊。那并非田间常见的黄鳝或水蛇,而是一条长约七八尺的光洁生物。它通体覆盖着五彩的鳞片,在春日暖阳下,折射出锦缎般柔和而绚丽的光泽,头部生着不大的肉冠,一双眼睛黑亮温润,竟似通晓人性般,静静望着他,并无丝毫惧意。

苏巷生性淳厚,虽觉惊奇,却未起恶念。他见那物并无攻击之意,反而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便将自己带作午餐的一块饼饵,小心翼翼掰下一角,轻轻放在地上。那五彩蛇(姑且这般称呼)迟疑片刻,缓缓游近,嗅了嗅,竟真的将那饼饵吞食下去,随后又抬头望了苏巷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感激,旋即悄无声息地滑入草丛深处,消失不见。

苏巷只当是田间偶遇,并未十分放在心上。谁知自此以后,每逢他至田间劳作,那五彩蛇总会适时出现,不远不近地待在田边,仿佛陪伴。苏巷也习惯了与它分享自己的食物,有时是一块干粮,有时是几颗野果。这蛇极有灵性,从不侵扰作物,也只在苏巷独处时才现身。如此往来,竟成了默契。

说来也怪,自这五彩蛇出现后,苏巷家的境遇竟悄然好转。那几亩薄田,连年风调雨顺,收成总比旁人家多上几分;家中饲养的鸡鸭,也鲜少病瘟;甚至苏巷有次无意在坡上掘得前人遗落的一小瓮铜钱,虽不算暴富,却也解了燃眉之急。数载下来,家中竟也添置了些许产业,茅舍翻新,仓廪渐实,光景一年胜似一年。

苏巷心中感念,隐约觉得这与那常来的灵蛇有关,待它愈发亲厚。其妻王氏,起初也觉惊奇,得了实惠,便也默认了丈夫这“额外”的布施。然而,时日久了,妇人心中却渐渐生出别样念头。她见那蛇来得愈发频繁,丈夫待它极好,心中竟无端起了妒意与猜疑。加之村中偶有闲言,说什么“妖异之物,久必为殃”,王氏越听越是心惊。

一日,她私下对苏巷道:“夫君,我瞧那东西终究非我族类。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它如今虽似无害,焉知他日不会反噬?且它来得如此蹊跷,家中这些年所得,莫不是它用妖法挪来的不义之财?长久下去,只怕折损福报,引来大祸啊!”

苏巷闻言,连连摆手:“妇人见识!它若有歹意,何须等到今日?这些年来,它何曾害过我们分毫?反倒是我家因它之故,日渐宽裕。此乃善缘,岂可妄加揣度,行那不义之事?”

王氏见丈夫不听,心中怨怼更深,一个狠毒的念头就此扎根。

翌日,苏巷被邻人请去帮工,不在田中。那五彩蛇如常而至,在田边静静等候。王氏早已备好一根沉重的洗衣棒槌,藏于身后。她假意靠近,脸上堆着平日的笑容。那灵蛇对她并无防备,依旧温顺。说时迟那时快,王氏眼中凶光一闪,举起棒槌,用尽平生力气,朝着那毫无防备的蛇头猛砸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五彩蛇受此重击,长躯猛地一颤,它抬起头,那双温润的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悲凉,望了王氏最后一眼,便软软地瘫倒在地,绚烂的鳞片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王氏心慌意乱,匆匆将蛇尸拖至远处乱草中掩埋,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傍晚苏巷归来,未见老友身影,心中若有所失,问及妻子,王氏只推说不知。苏巷虽有疑虑,却也未曾深究。

然而,报应来得迅疾而酷烈。

自那日起,苏巷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他忽然变得食量惊人,腹中如同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饥火。寻常一餐,他需吃下数人份的饭食,却仍觉饥肠辘辘。家中存粮,被他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只知索取的无底洞,面色蜡黄,双眼深陷,唯独对食物的渴望燃烧得如同疯魔。

“饿……我好饿……”这成了他终日不绝的呢喃。他曾一顿吞下三斛米饭,仍抱着空碗,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妻子,呻吟着说还未吃饱。王氏又惊又怕,悔恨交加,却已无可奈何。家中本就不甚厚实的产业,迅速被这无底洞般的胃口消耗殆尽。

不过月余,曾经勤恳健壮的苏巷,便在极度的饥饿与痛苦中形销骨立,油尽灯枯而死。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此奇祸。而王氏守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和徒有四壁的家,回想当日那狠绝的一击,与灵蛇临终时那悲凉的一瞥,方知是自己一时的猜忌与狠毒,亲手斩断了家中的福缘,也将丈夫推向了绝路。

善缘恶果,皆由心造。一念仁慈,得享厚报;一时歹毒,万劫不复。万物有灵,当存敬畏与感恩,切莫因猜疑与贪念,自毁福基,追悔莫及。那田间曾有的五彩光华,与苏巷憨厚的笑容,都化为了乡野间一则警醒世人的叹息。

19、阮倪

阮家庄有个叫阮倪的汉子,生得膀大腰圆,却有一副远近闻名的狠毒心肠。他平日里杀猪宰羊,手法利落得让人心惊,偏又嗜酒如命,三杯黄汤下肚,更是蛮横无理。

这年秋收刚过,阮倪在邻村喝了喜酒,醉醺醺地独自往回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行至半路,酒劲上涌,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便在一处山坡的歪脖子树下歇脚。

坡下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河滩,几头黄牛正在悠闲地吃草。其中一头母牛格外温顺,毛色油亮,见人走近也不躲闪,反而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阮倪。

若是常人,见了这般温驯的牲口,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怜爱。可阮倪醉眼朦胧地盯着母牛,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腰间掏出随身携带的剔骨刀,咧嘴笑道:“都说牛舌鲜美,今日倒要尝尝滋味。”

那母牛见他持刀走近,竟也不逃,依旧温顺地站在原地,仿佛相信这个两足生灵不会伤害它。

阮倪一把抓住牛头,左手捏住牛嘴,右手持刀便往牛嘴里探。冰凉的刀刃触到温热的牛舌,那母牛这才意识到危险,开始拼命挣扎。

可已经晚了。

只见刀光一闪,一截鲜血淋漓的牛舌已被阮倪攥在手中。母牛痛极,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青草。

阮倪却哈哈大笑,将还在抽搐的牛舌在草叶上擦了擦血,随手塞进怀里:“今晚下酒菜有了!”

回到家中,他果真将牛舌切片炙烤,就着烈酒大快朵颐。妻子王氏见他满嘴是油,好奇问道:“当家的,今日这肉好生鲜嫩,是什么野味?”

阮倪得意洋洋地说起日间所为,王氏听得脸色发白:“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那耕牛是农家的命根子啊!”

“不过是一头畜生罢了。”阮倪不以为意,又灌下一碗酒,“少了一条舌头,又死不了。”

王氏还要再劝,却被阮倪一眼瞪了回去:“妇道人家,懂什么!”

当夜,阮倪睡得极沉,却做了一个怪梦。梦中那头被割去舌头的母牛站在他床前,眼中含泪,张口似要嘶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悲戚而绝望。

第二天阮倪醒来,想起梦中情景,心里莫名烦躁。他起身想去查看那头牛的情况,却得知牛主人发现母牛受伤后,不忍见它受苦,已经给它一个痛快。

这个消息让阮倪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转眼冬去春来,王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接生婆早就请到家中,阮倪在院中焦躁地踱步。忽然,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接生婆笑着出门报喜,“是个大胖小子!”

阮倪喜出望外,正要进屋看望,却见接生婆脸色突变,支支吾吾地说:“阮家大哥,孩子……孩子有些不太对劲。”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只见王氏怀中抱着一个男婴,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可当孩子张嘴啼哭时,阮倪如遭雷击——那口中空空如也,竟没有舌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阮倪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王氏泪如雨下:“造孽啊……这都是报应……”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阮家庄。村民们在背后窃窃私语,都说这是阮倪割牛舌的报应。更有老人叹息道:“牲畜也是一条性命,何苦下那样的毒手?”

阮倪起初还不肯信,抱着孩子四处求医。可所有郎中看过之后都摇头,说这是天生的缺陷,药石无灵。

一天傍晚,他抱着无舌的儿子坐在院中发呆,忽然看见邻家的孩童正在咿呀学语。那稚嫩的童声如针般刺进他心里。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儿子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小嘴一张一合,却永远发不出声音。

这一刻,阮倪猛然想起那头母牛——它被割去舌头时,是否也是这般绝望?是否也曾试图发出最后的哀鸣?

“报应……真是报应……”他喃喃自语,两行热泪终于滚落。

从那天起,阮倪像是变了个人。他戒了酒,再也不做杀生的营生,改行做了佃农。每逢见到耕牛,他总会多喂一把嫩草,眼神中满是愧疚。

他的儿子渐渐长大,聪明伶俐,却因不能言语,受尽了同龄人的嘲笑。阮倪每每见此,心如刀割,却也无能为力。他只能更加勤恳地劳作,希望为儿子积攒些家业,让他日后能安稳度日。

有人劝他再娶一房,生个健康的孩子,他却总是摇头:“这是我造下的孽,活该由我来还。”

晚年的阮倪,常常独自坐在夕阳下,望着远处的牛群发呆。有人说,曾听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田野忏悔:“我当年一时糊涂,害你受苦。如今报应在我儿身上,也算是天理循环……”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时的残忍,或许能带来片刻的快意,却终将在生命中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阮倪的故事警示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伤生害命,终将反噬自身。唯有常怀慈悲之心,善待每一个生命,才能远离灾祸,得享平安。

20、邵文立

梁时建康城,定阴里一带,有座小庄严寺,香火鼎盛,梵音悠远。然而,若将时光倒推数十年,此地却并非佛门净土,乃是前朝晋室零陵王的旧庙基址。天监六年,得道高僧度禅师发愿在此兴建道场,其间有一段因果,至今仍为寺中老僧所津津乐道。

故事的主角,名叫邵文立。他家世代居于建康,祖传的营生,便是那操刀宰牲、烹制肉食的行当。传到邵文立这一代,手艺愈发纯熟,心肠也磨得愈发冷硬。在他眼中,那些哀鸣的猪羊,挣扎的雉鸡,都不过是砧板上的银钱,锅中待煮的货物。他每日里听得惯了,看得惯了,那血腥气仿佛已渗入他的肌理,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日,有猎户送来一头刚捕获的母鹿,言明要现杀取肉,以求新鲜。那母鹿被绳索捆缚,丢在院中,一双温润的棕黑色眼眸里,竟蓄满了泪水,它望着步步逼近的邵文立,前腿一曲,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发出“呦呦”的悲鸣,凄切哀婉,如同泣血。

邵文立握刀的手,微微一顿。他宰杀牲口无数,牛羊临死前的哀嚎也听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通晓人性、似在哀求的举动。一丝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小的冰刺,扎了他心头一下。“莫非是不祥之兆?”他暗自嘀咕。但旋即,那点微弱的怜悯便被职业的惯性冲散。“不过是个畜生,死到临头,徒作怪状罢了。”他定了定神,不再看那双流泪的眼睛,示意伙计上前将鹿按住。

尖刀精准地刺入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母鹿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哀鸣,便不再动弹。当邵文立熟练地剖开鹿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鹿腹之中,竟已孕育着一只已然成形的小鹿,茸毛初生,四肢蜷缩,随着母体的死望,它也永远失去了见到天光的机会。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骤然断绝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邵文立看着那母鹿至死未闭的、仿佛凝固着无尽哀恳与控诉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团了无生息的幼小生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强压下不适,草草处理完,只觉今日这鹿肉,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竟有些烫手。

自那日之后,邵文立便患上了怪疾。起初是身上起了些红疹,奇痒难耐。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湿热。谁知那红疹迅速蔓延,溃烂成疮,脓血交流,恶臭扑鼻。更可怕的是,他的眉毛、胡须,竟开始一绺一绺地脱落,不过旬月,眉骨光秃,下颌干净,整个人变得如同寺里的塑像,透着一种诡异的病态。遍请名医,汤药不知灌了多少,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病情却无半点起色,反而日渐沉重。

昔日健壮有力的屠夫,如今缠绵病榻,形销骨立。每当夜深人静,剧痛与奇痒如同万千虫蚁啃噬,他辗转反侧,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头母鹿跪地流泪的模样,浮现出那腹中已成形的、毫无生机的小鹿。那无声的控诉,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他的心神。

“是我……是我造下的孽吗?”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他想起了祖辈相传的“杀生过甚,必遭天谴”的老话,想起了自己手下了结的无数生命。那些被他视为“货物”的生灵,它们的恐惧、它们的痛苦,此刻仿佛汇聚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反噬到他自己的身上。那浑身的脓疮,不正是如同被千刀万剐?那脱落的须眉,不正是生机断绝的象征?

深深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再求医,而是开始求索内心的安宁。他听闻定阴里来了位度禅师,德行高深,便挣扎着让人抬了他去,拜倒在禅师面前。

他涕泪交加,将自己杀鹿的经过,以及这缠身的恶疾,心中的悔恨,一一道出,未有丝毫隐瞒。最后,他伏地叩首,发下宏愿:“弟子邵文立,自知罪孽深重,愿罄尽家财,赎此罪愆,求禅师慈悲,指引明路!”

度禅师静默听完,目光悲悯,如同看待一个迷途知返的孩童。他并未多言,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能生大忏悔心,便是无上善因。此地本是旧庙,合该重建伽蓝,广种福田。”

邵文立闻言,心中如拨云见日。他回到家中,不顾病体,变卖了所有家产,连同祖传的屠坊、屋舍、田产,尽数换成银钱,悉数捐出,用于购置零陵王庙的这块旧地,并全力资助度禅师在此兴建寺院。

说来也奇,自他发愿之后,那缠身已久的恶疾,虽未立刻痊愈,那日夜不休的剧痛与奇痒却渐渐平息。他心怀虔诚,日日随着禅师及众僧诵经念佛,忏悔业障。虽眉须未能再生,身疮留下累累疤痕,但身心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轻快。

后来,寺庙建成,取名“小庄严”。邵文立便留在寺中,做了一个洒扫庭除的净人,粗茶淡饭,了却残生。他常常凝望着那庄严的佛殿,回想自己半生杀孽与后来的顿悟,深知是那头以性命点化他的母鹿,是这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恶疾,也是他最终生起的悔责与誓愿,共同铺就了他的救赎之路。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念慈悲,可消弥天罪业;真心忏悔,能感召大因缘。莫道前尘不可改,放下屠刀,便是彼岸。这小庄严寺的每一片砖瓦,仿佛都在无声诉说着这颠扑不破的至理。

21、梁元帝

南朝梁宫深处,阮修容的寝殿内突然乱作一团。宫女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向来温婉的主子罕见地发了火。

再去找!阮修容脸色煞白,那是先帝亲赐的东海明珠,若是丢了,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宫女们慌忙四散寻找,翻遍了寝殿的每个角落。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蹒跚学步的小皇子萧绎,正捧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玩得开心。见无人理会,他竟将珠子塞进了嘴里,一不小心便吞了下去。

找到了吗?阮修容焦急地问。

掌事宫女颤抖着回话:修容,整个寝殿都翻遍了,怕是......怕是被人偷了去。

阮修容跌坐在榻上,喃喃道:查!给我严查!

就在这时,小萧绎突然哭闹起来。阮修容忙将儿子抱起,却见他小脸通红,呼吸困难。御医匆匆赶来,诊脉后也说不出了所以然。

莫非是中了邪?阮修容忧心忡忡。

一位老宫女低声道:修容,民间有个说法,若是丢了贵重物件,可用鱼眼炙烤,那偷盗之人自会现身。

病急乱投医的阮修容当即下令:去御膳房取最新鲜的鱼眼来!

不一会儿,一碟还带着血丝的鱼眼被端了上来。阮修容亲自将鱼眼放在炭火上炙烤,诡异的焦糊味在殿中弥漫。说来也怪,就在鱼眼被烤焦的同时,小萧绎突然剧烈咳嗽,竟将那颗明珠吐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小淘气!阮修容又惊又喜,紧紧抱住儿子。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次日清晨,乳母突然惊慌来报:修容,七皇子的左眼......左眼看不见了!

阮修容奔到摇篮边,只见萧绎的左眼瞳孔浑浊,已然失明。御医们束手无策,都说这病症来得蹊跷。

消息传到宫外,一位老渔夫求见阮修容。他跪在殿外,颤声道:修容,草民听说昨日宫中炙烤鱼眼为皇子治病。这鱼眼通灵,您烤了多少鱼眼,皇子的眼睛就......

阮修容如遭雷击,这才想起昨日为了逼出,她命人足足烤了三十对鱼眼。

岁月如梭,萧绎渐渐长大。他虽然失去一目,却天资聪颖,博览群书。每每对镜自照,那只失明的眼睛总会让他想起母亲的讲述。

绎儿,阮修容常常抚摸着他的脸颊,泪眼婆娑,都是母亲的过错,若不是当年......

萧绎却总是温声安慰:母亲不必自责,这是孩儿自己的业障。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年轻的皇子常常对月独酌。他恨那只失明的眼睛,恨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大臣,更恨那些看似同情实则嘲讽的目光。

登基为帝后,梁元帝萧绎的性格越发乖张。他尤其痛恨鱼类,宫中严禁食鱼,甚至连字都成了禁忌。

一日,有个不知情的地方官进贡了一幅《鱼藻图》,元帝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将献画之人杖责八十。宫中老太监私下议论:陛下这是把对鱼眼的恨,迁怒到所有鱼身上了。

更可怕的是,元帝开始迷恋各种巫蛊之术。他命巫师制作鱼形木偶,每日以银针刺其眼目,仿佛这样就能化解心中的怨恨。

陛下,一位老臣冒死进谏,万物有灵,还请您放下执念。

元帝独目圆睁:你可知道独眼看世界的滋味?若不是那些鱼......

可当年烤鱼眼,本是宫中的主意啊。老臣叩首道。

元帝沉默良久,忽然冷笑:那就让天下所有的鱼,都尝尝失明的滋味!

他下令在长江沿岸大肆捕捞,专门取鱼眼制药。一时间,江面上飘满无眼的鱼尸,腥臭弥漫数里。

就在这道命令下达的当晚,元帝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无数无眼之鱼将他团团围住,空洞的眼窝中流出鲜血。一条巨大的鲤鱼口吐人言:你取我们一目,我们便要你半壁江山!

元帝惊醒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没过多久,侯景之乱爆发,叛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了建康城。站在烽火连天的城墙上,元帝独望着滚滚长江,忽然明白了那个梦的含义。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被叛军困于宫中。望着镜中自己那只失明的眼睛,他忽然对身边的侍从说:你去告诉天下人,就说梁元帝最后明白了: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朕因一念之差,失一目;因迁怒众生,失天下。这都是......咎由自取。

说完这番话,他纵身跃入火海,与他最憎恨的过往一同化为了灰烬。

一念慈悲,可保周全;一念偏执,终酿大祸。梁元帝的悲剧告诫世人:与其迁怒外物,不如反省自身;与其怨恨过去,不如珍惜当下。生命中的每一次得失,都是修行的契机;每一次磨难,都是成长的阶梯。心怀善念,方能化解厄运;宽容大度,才能走出阴霾。

22、望蔡令

南朝梁孝元年间,江州地界刚经历过刘敬躬之乱,满目疮痍。望蔡县的县衙在战火中被焚毁,新任县令张子廉只得暂居在一座古寺中。

这张县令年纪尚轻,本是建康城中的世家子弟,初到地方任职,满心想着要做出政绩。可惜他生性骄纵,又笃信佛法不过是愚民之术,对寺庙里的佛像法器,向来不放在眼里。

这日正值春社,乡民们抬着肥牛、担着美酒来到寺前。为首的老者颤巍巍行礼道:县尊为民操劳,暂居寒寺,小民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张县令见那黄牛膘肥体壮,顿时喜上眉梢:来得正好!本官正愁没有好菜招待宾客。

寺中住持闻讯赶来,双手合十劝道:大人,佛门清净地,不宜杀生。这牛既是百姓心意,不如放生积德......

荒谬!张县令拂袖斥道,本官在此理事,便是官衙。佛若真有灵,怎会让寺庙被战火所毁?

他当即命差役在佛堂前架起大锅,又令人将佛像用布幔遮掩。那黄牛似有所感,跪在地上,发出阵阵悲鸣。

就在屠夫举刀之际,黄牛突然挣脱绳索,径直跑到台阶前,前膝跪地,对着张县令连叩三首。牛眼中泪水涟涟,哀鸣之声不绝。

围观的乡民无不动容,纷纷跪地求情:大人,这牛通人性啊!

张县令却放声大笑:畜生也知求饶?真是奇谈!笑声未落,他已夺过屠刀,亲自上前,一刀结果了牛命。

鲜血溅上佛堂前的石阶,宛如点点红梅。

是夜,县衙设宴。张县令醉眼朦胧地指着被遮盖的佛像对宾客道: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本官在此杀生饮酒,神明何在?

他开怀畅饮,直至酩酊大醉,最后竟卧在檐下石阶上沉沉睡去。

半夜,张县令被一阵奇痒惊醒。起初只当是蚊虫叮咬,不料越挠越痒,浑身上下很快布满红疹。侍从掌灯一看,只见他皮肤上泛起片片红斑,状若牛毛。

无妨,不过是水土不服。张县令不以为意,继续饮酒食肉。

谁知过了数日,红疹非但未消,反而开始溃烂流脓。请来的郎中见了无不色变,都说从未见过这般怪病。张县令浑身恶臭,痛痒难当,只得辞官养病。

十年间,他访遍名医,试尽偏方,病情却日益沉重。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如今浑身溃烂,形如枯槁。

这年寒冬,张子廉已是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他突然对家人说:我昨夜梦见那头黄牛了......它说,它本是寺中护法,因乱世暂化牛身......

他艰难地抬起溃烂的手臂,指向窗外:你们看,它就在那里......

家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庭院中空空如也,唯有积雪映着月光。

我错了......张子廉长叹一声,佛门清净地,不该......不该啊......

话音未落,他已气绝身亡。

消息传回望蔡县,百姓无不唏嘘。老住持在寺中为他和黄牛各立了一座往生牌位,日日诵经超度。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每年春社那日,总有一头黄牛会自行来到寺前,对着当年染血的石阶跪拜。乡民们都说,那是牛魂不忘旧怨,也是上天给世人的警示。

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张县令的悲剧告诫世人:对天地万物常怀敬畏,对生命存有怜悯。纵使权势在手,也不可肆意妄为;即便不信神明,也要守住做人的底线。心存善念,方能行稳致远。

23、僧昙欢

北周武帝年间,敷州地界的义阳寺,有个掌管田产的僧人,法号昙欢。这昙欢师父亲理庶务,颇有些经营之才,将寺产打理得井井有条。寺中不仅田亩丰饶,更于后山山谷里,放养着数百头羊。那些羊儿洁白如云,散落在青翠山峦间,本是极富生趣的景象,却成了昙欢心头一份沉甸甸的“产业”。他每日遣派座下小沙弥与寺中奴仆,轮番前往山谷牧放,心中盘算的,无非是羊群的繁衍、毛皮的收获、以及年节时能换得的香火钱。

时日一久,被派去牧羊的小沙弥们,回来时脸上总带着几分惶惑与欲言又止。终于,一个胆大的沙弥在晚课后退到昙欢身旁,低声道:“师父,那山谷……近来有些异样。”

昙欢正拨弄着算盘,头也未抬:“何事惊慌?”

“总有一人,不知从何处来,穿着不似近处乡民,在山谷间驱赶我们的羊群。羊儿被惊得四散奔逃,收拢起来颇费功夫。”小沙弥声音越说越低,“那人……形貌有些奇特,弟子们心中害怕。”

昙欢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微蹙。他首先想到的,是是否有贼人觊觎这群肥羊。羊群是寺里重要的资财,断不容有失。“许是附近顽童,或想顺手牵羊的宵小,不必大惊小怪。”他口中虽如此安抚,心下却已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翌日,昙欢带了寺中几名健壮些的净人(未正式出家而在寺中劳作的男子),手持棍棒,隐在山谷高处岩石之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悠闲啃草的羊群。日头渐高,山谷中除了风声、羊叫声,并无异样。就在众人以为虚惊一场,渐生懈怠之时,下方情形突变。

羊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骚动起来,惊慌地向西边奔窜。而在羊群东侧,靠近崖岸的一棵老松树下,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个人影。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袭略显宽大的葛袍,面容隔着距离看不真切,只觉得异常清癯,不似凡俗。

那人并未追逐羊群,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直直落在昙欢藏身的方向。他并未提高声量,那清朗而带着一丝空茫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昙欢及众人耳中,仿佛就在身旁言语:

“汝身为出家之人,畜养如此众多猪羊,贪图资财,此等行径,于诸罪中,其孽最甚。祸患不久当至,何须如此劳心费力,护惜这些身外之物?”

昙欢闻言,心头先是巨震,如同被揭破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秘。那“其罪罪甚”四字,像重锤般敲在他心上。随即,一股被窥破、被指责的羞恼涌了上来。他霍然起身,也顾不得隐藏,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在此妖言惑众!”同时翻身上了带来的马匹,一夹马腹,带着手下众人,疾驰着绕向山谷东岸,想要擒住那口出妄言之人。

谷地崎岖,马行不便。待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那棵老松树下,四周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山风穿过松针,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昙欢命人四下搜寻,草丛、石后,皆不见踪迹,那人竟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回寺的路上,那人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昙欢脑中反复回响。“其罪最甚……不久自知……”他试图用“护持寺院资产,乃分内之事”来说服自己,但那底气,终究不如以往足了。

此事过去不到一年,北周武帝下诏,敕令全面禁断佛、道二教,史称“建德毁佛”。诏令森严,限期执行,不容违逆。一时间,天下寺院,风雨飘摇。义阳寺亦未能幸免,昔日庄严梵刹,顷刻间被抄没资财。田产、房舍、积蓄,连同后山谷中那数百头曾让昙欢引以为傲的羊只,尽数被官府登记造册,充入公库。

僧侣们被强令还俗,各自散去。昙欢看着寺中物件被如狼似虎的官差一样样搬走、抬出,那些他精心计算、努力增置的产业,如今都成了“赃物”,被贴上封条,运往未知之处。他本人也在官差的呵斥与登记下,脱下了僧袍,换上了俗家的粗布衣服,茫然地走出了义阳寺的山门。

他曾是掌管一寺资财的“能僧”,如今却成了孑然一身的还俗者,身无长物。往日的经营算计,如今看来,竟是一场空忙,还落得那神秘人“其罪罪甚”的评语。他无家可归,也无谋生之技,只得四处漂泊,乞食度日。内心的悔恨、失落,与对未来的绝望,交织在一起,重重地压垮了他的身心。

不过一两年光景,曾经那个精于算计的昙欢师父,便在贫病交加中,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异乡的一处破庙角落里。

那山谷中的警告,一语成谶。贪着财物,积聚无厌,不仅背离了出家修行的本意,更为自己种下了祸根。当大难来临,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切,顷刻间烟消云散,最终只落得两手空空,悲凉终局。这故事提醒世人,尤其是修行者,当看清何为真正的珍宝,莫被浮财所累,迷失了本心方向。

24、释僧群

霍山,孤悬海外的一座仙山。岛上云雾缭绕,古木参天,传说这里是群仙曾经居住的地方。在山顶一处平坦的岩石上,有个天然形成的石盂,盂中泉水清澈见底,终年不竭。

释僧群选择在这里结庐修行,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他的茅屋建在石盂对面,中间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山涧。僧群用一根圆木搭成小桥,每日踏着独木桥去石盂取水。山下的渔民偶尔会看见他在晨雾中打坐的身影,都说这位高僧不食人间烟火,只饮石盂中的清泉度日。

确实,僧群早已断绝五谷,每日除了打坐诵经,便是静观潮起潮落。他的面容清癯,眼神却清澈如石盂中的泉水,虽然年过百岁,行动依然轻健。

这天清晨,僧群照例提着瓦罐去石盂取水。走到独木桥前,他却停下了脚步。

一只折翅的野鸭,正匍匐在桥头。它的左翼不自然地垂落着,每欲展翅,便发出痛苦的哀鸣。见僧群走近,野鸭惊恐地扑腾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僧群轻轻抬起手中的锡杖,想要将野鸭拨到一旁。可锡杖刚要触及鸭羽,他又收了回来。

若是强行动它,只怕这翅膀就要彻底断了。他喃喃自语。

野鸭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安静下来,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

僧群在桥头坐下,与野鸭静静对视。恍惚间,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他还不是僧人,只是个在山间放牛的少年。一日,他看见溪边有只野鸭在梳理羽毛,一时兴起,捡起石子朝它掷去。本想吓唬它玩玩,不料石子不偏不倚,正打断了野鸭的翅膀。

野鸭哀鸣着在草丛中挣扎,他却因为害怕,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这件事,成了他心中一直不曾愈合的伤口。

是你吗?僧群轻声问桥头的野鸭,你是来讨债的吗?

野鸭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将头埋进完好的右翼下。

僧群站起身,对着野鸭深深一揖:既然是你挡在路上,贫僧便不过去了。

他提着空瓦罐回到茅屋,在佛前长跪不起。

第一天,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第二天,四肢开始乏力。

第三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下的渔民觉得奇怪,往常这个时候,总能看到僧群在崖边打坐的身影。几个年轻人划船上岛,才发现僧群已经奄奄一息。

大师,您这是怎么了?渔民们慌忙要去找水。

僧群微微摆手:不必了。石盂前的独木桥上,有只折翅的野鸭。你们莫要惊扰了它。

可是大师,您这样会渴死的啊!

僧群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一百多年前,我打断了一只野鸭的翅膀。今日它来讨债,这是天理循环。

他示意渔民们靠近,用最后的气力说道:人生在世,一举一动,都有因果。我年少时造下的业,今日总算还清了。

渔民们还要再劝,却见僧群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说来也怪,就在僧群圆寂的瞬间,石盂前的独木桥上,那只折翅的野鸭突然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三圈,然后向着西方飞去。它的翅膀完好无损,仿佛从未受过伤。

渔民们将僧群安葬在茅屋旁,墓碑上刻着他临终的教诲: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从此,霍山上的石盂依然清泉不竭,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位每日过桥取水的高僧。偶尔有修行人上岛,总能在僧群的墓前看到野鸭的脚印,它们时而驻足,时而盘旋,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举一动,皆有因果。僧群用生命诠释了因果不虚的真理。世间万物,息息相关,今日种下的善因,是明日收获的福果;一时妄为的恶行,终将成为未来的枷锁。善待每一个生命,珍惜每一次缘起,方能在因果的轮回中,寻得心灵的安宁与自在。

25、竺法惠

嵩高山的清晨,总带着几分禅意。雾霭在山林间流淌,鸟鸣在幽谷中回荡,偶有钟声从深山古寺传来,悠远而空灵。

竺法惠师徒二人,正在这山道上徐徐而行。

老法师眉宇间凝着岁月沉淀的智慧,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弟子法昭紧随其后,年轻的面庞上却带着几分浮躁,眼神不时瞥向路旁的野花飞鸟。

“师父,我们已在嵩高山中修行半月,不知何时启程往别处去?”法昭终于忍不住问道。

竺法惠不答,反而在一处清溪旁驻足。溪水潺潺,几只野鸭正在水中嬉戏。老法师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转身凝视着弟子。

“法昭,你可知因果不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过去世中,曾折断一只鸭脚。这段业缘,如今即将成熟。”

法昭怔在原地,脸色微变:“师父何出此言?弟子今生从未伤害过水禽……”

“因果通三世。”竺法惠轻轻摇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在这时,山路转弯处传来喧闹声。几个樵夫正扛着柴捆下山,彼此说笑着。其中一个年轻樵夫脚下一滑,肩上的柴捆突然散开,几根粗大的木柴直朝着法昭滚来。

“小心!”竺法惠疾呼。

法昭慌忙闪避,却已来不及。一根碗口粗的松木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他的左脚踝上。

“咔嚓”一声脆响,剧痛瞬间袭来。法昭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樵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那年幼的樵夫更是面如土色,连连作揖:“大师恕罪!小的实在不是故意的!”

竺法惠俯身查看伤势,轻轻叹了口气:“业力如此,怪不得你。”

他转向疼得满头大汗的法昭,目光中既有慈悲,也有警示:“现在你可明白了?昔日你伤它一足,今日你自受其苦。因果循环,分毫不差。”

法昭咬着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突然想起,自从随师父修行以来,每逢见到跛足的禽鸟,心中总会莫名一紧。原来冥冥中早有征兆。

樵夫们帮着将法昭背到附近寺庙安置。寺中老僧为他接骨敷药,却也只能摇头:“伤及筋骨,纵然愈合,怕是也要留下残疾。”

三个月后,法昭的伤虽然好了,左脚却再也无法恢复正常。每当阴雨天,伤处便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段看不见的因果。

一日,法昭拄着拐杖在寺后院中散步,见一只野鸭一瘸一拐地在池边觅食。他心中忽然一阵刺痛,想起师父当日所言。

“师父,弟子如今方才真正信受因果。”他回到禅房,对着正在打坐的竺法惠深深一拜,“若不是亲身经历,怎知业力如此精准?”

竺法惠缓缓睁眼:“如今你可知道,为何我平日再三叮嘱你们,连蝼蚁都不可伤害?”

法昭垂首:“因为不知道哪个无心之过,就会在将来结出苦果。”

“正是。”老法师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你今日虽受了这腿脚之苦,却也消了一段业障。更重要的,是让你真正明白了因果可畏。这对你的修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此,法昭像是变了个人。曾经的浮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精进。他再也不敢轻视任何微细的戒律,对一切生命都怀抱着敬畏之心。

后来,竺法惠继续云游四方,法昭则因腿疾留在寺中修行。虽然行动不便,他的道心却比许多健全之人都要坚定。

有人问他为何能如此坦然接受残疾,他总是平静地回答:“这是我该受的。若不是师父点破,我至今还在迷茫中造业。如今虽然腿脚不便,心里却比从前明亮得多。”

数年后,竺法惠途经嵩高山,特地回来看望弟子。见法昭正在禅堂领众诵经,神态安详,目光清澈,老法师欣慰地点头。

课后,法昭拄着拐杖来到师父面前:“弟子一直有个疑问——师父既然预知此事,为何不设法为弟子化解?”

竺法惠微微一笑:“因果是天地间的法则,就是佛陀也不能改变。我能做的,只是提前让你知晓,让你在受苦时能够醒悟,而不是怨天尤人。”

他望着远山,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真正的慈悲不是帮人逃避因果,而是教人认识因果、敬畏因果。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上断恶修善。”

法昭豁然开朗,从此更加精进修行。后来他虽然终身腿疾未愈,却成为一代高僧,度化无数众生。每逢开示,他总要以自身经历告诫学人:“莫以恶小而为之,因果面前,无人能侥幸。”

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循环不虚。竺法惠师徒的故事警示我们:今日所受,皆是昨日所种;明日所获,全在今日所为。对因果常存敬畏,对生命永怀慈悲,方能在人生路上行稳致远,终得自在安宁。

26、冀州小儿

隋朝开皇初年,冀州郊外有个张家村,村里有个十三岁的少年叫张小宝。这孩子聪明伶俐,却有个改不掉的毛病——最爱偷邻家的鸟蛋。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小宝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熟门熟路地爬到村头李老汉家的桑树上。树梢的鸟窝里,三颗鸟蛋还带着母鸟的体温。

“今天可以吃烤蛋了!”小宝窃喜着把鸟蛋揣进怀里。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偷蛋。一年来,村中几乎每户人家的鸟窝都遭过他的毒手。有次王寡妇家的母鸡刚下了蛋,咯咯叫着报喜,转眼蛋就被他摸去,在村后土坡上烤着吃了。

日上三竿时,小宝正躲在草垛后烤蛋,忽听有人叩响家门。

“张小宝在家吗?”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小宝的父亲张老憨推开院门,见是个身着青衫的差役模样的人。

“官爷有何贵干?”张老憨恭敬地问。

差役面无表情:“官府有事,要传张小宝走一趟。”

小宝在屋里听见,忙跑出来说:“既是官府传唤,容我收拾些干粮衣物。”

差役却摇头:“不必麻烦,这就走吧。”

小宝心里纳闷,官府传人哪有不让带行李的?但见差役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只得跟着出了门。

出了村子向南,是一片刚耕过的桑田。春雨初歇,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小宝记得这片地一直空着,今日却见田边立着一座小城。

这城好生奇怪,城墙不高,却修着四座门楼,朱漆彩绘,甚是庄严。小宝揉揉眼睛:“怪了,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座城?”

差役厉声喝止:“休得多言!”

二人来到北门前,差役示意小宝进去。少年刚迈过门槛,身后城门“轰”的一声关闭。回头一看,差役已不见踪影。

更可怕的是,整座城里空无一人,地上铺满热灰和碎火,踩上去烫得钻心。灰烬没至脚踝,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

“放我出去!”小宝惊恐地冲向南门。

眼看就要跑到门前,南门却“砰”地关上。他又转向东门,东门也是如此;再奔西门,同样在他赶到前紧闭。

小宝在空城中哭喊着奔跑,热灰烫得他双脚起泡。而此刻,田里劳作的村民们却看见另一番景象:

“那不是张家的孩子吗?在田里跑来跑去做什么?”

“怕是疯了吧?从早上就在那儿转圈,又哭又喊的。”

“你看他跳脚的样子,像不像踩在火炭上?”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孩子中了邪。

直到晌午,村民们收工回家,这才发现小宝还在田里打转,双脚已经鲜血淋漓。几个壮汉上前拉住他,他却拼命挣扎:“烫!好烫!”

张老憨闻讯赶来,见儿子这般模样,又惊又痛。村里最年长的孙爷爷仔细查看了小宝的伤势,沉声问:“孩子,你最近可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宝支支吾吾,终于承认了偷蛋的事。

孙爷爷长叹一声:“造孽啊!你可知那些蛋若是孵出,都是一个个小生命?你这一年来,害了多少性命?”

张老憨这才知道儿子在外胡作非为,气得浑身发抖。他按照孙爷爷的指点,带着小宝挨家挨户赔罪,又请来僧人诵经超度。

说也奇怪,自那日后,小宝脚上的伤渐渐好转,但那双脚却永远留下了烫伤的疤痕,每逢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更神奇的是,后来村里人发现,那片桑田边根本没有什么城池,那日的差役也无人认得。

经此一劫,小宝彻底改了性子。他不但不再偷蛋,还在自家院里搭起鸟窝,每天撒谷子喂鸟。有人见他对着鸟窝自言自语:“以前是我错了,你们好好孵蛋,我再也不偷了。”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小宝在田间救起一只受伤的母鸟,精心照料它直到康复。母鸟飞走时,在他头顶盘旋三圈,似在道谢。

孙爷爷听说后,欣慰地捋着胡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孩子总算明白生命的可贵了。”

后来张小宝成了村里最爱护鸟类的人,活到九十高龄。临终前,他还不忘叮嘱儿孙:“万物有灵,切莫伤害。我年轻时造的孽,到老都记得清清楚楚。”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时的顽劣,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真心的悔改,却能弥补过往的过错。张小宝的经历告诉我们:尊重每一个生命,既是慈悲,也是智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心怀敬畏,福泽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