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流民之潮(2/2)

他曾看到一位自知已成累赘的老人,为了不拖累本就奄奄一息的儿女,在某个寒冷的夜晚,用自己破旧的裤腰带,默默地在路旁一棵歪脖子树上结束了风烛残年。第二天清晨被发现时,老人瘦小的身体已经僵硬,在寒风中微微晃荡,脸上是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平静,而他的儿女则跪在树下,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却很快被流民队伍的嘈杂所淹没。

他曾看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因为母亲早已干瘪的乳房挤不出一滴奶水,连哭的力气都已耗尽,最终在母亲绝望的怀抱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那母亲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默默地将早已冰冷的小小身体,放在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土坳里,转身汇入人流,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没过多久,几只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狗便兴奋地蹿了过去,争夺着这“天降的食物”……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那泥泞的官道之上,偶尔会有插着鲜明官府旗帜的马车,或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兵刃的兵丁疾驰而过。他们对路边这延绵数十里、惨绝人寰的景象视若无睹,甚至嫌流民队伍堵塞了道路,会毫不留情地挥动皮鞭,如同驱赶牲畜般抽打躲闪不及的灾民,呵骂着“滚开!刁民!”。所谓的朝廷赈济,如同镜花水月,只存在于遥远而模糊的传闻里,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一粒赈灾的米粮。

李寻身处在这滚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人流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长途跋涉、饥渴交加、伤病缠身,更是精神上的极度损耗和灵魂深处涌起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他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几人,救不了这茫茫无际、如同恒河沙数般的苦难众生,更救不了这个从根子上已然彻底崩坏的时代。

“救一人易,救一村难,救天下……万难。” 这个冰冷而沉重的念头,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夜拷问、折磨着他的内心。他曾经以为,通过个人的苦修、对诸般“术”的掌握以及对“道”的虔诚追寻,可以逐渐接近那冥冥中的天地至理,甚至可以凭借对“道”的领悟和运用,去改变一些不公,抚平一些伤痕。但如今,在这无边无际、真实到残酷的苦难洪流面前,他深深地、痛苦地感受到了个体力量的渺小和卑微,如同尘埃。他的道?难道它真的只是高悬于九天之上,冷漠地旁观着这世间的一切惨剧,无所作为,任由这弱肉强食的悲剧循环往复吗?坚定的道心,在这真实不虚的、浩大无边的苦难冲击下,开始剧烈地震荡、动摇,那曾经光滑坚实的表面,甚至已然出现了细微却清晰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